我爷爷是个受苦人,十岁时就给地主家放牛当长工一直到十九岁。那时候我爷爷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每天赶着一大群牛上山,再赶着一大群牛下山。我爷爷的梦想就是一个,挣点粮食让全家吃饱饭。
那一天,我爷爷刚把牛群赶到山上,就雷声大作地下起了暴雨。他知道松树沟顶上有个山洞能避雨,就赶着牛群往那儿跑。当他快到石洞口时,头一抬惊呆了:七八只红毛狼正在围捕着两头黄牛,一只恶狼已经爬在了一头母牛的背上疯狂地撕咬着。旁边一个姑娘正躲藏在橡子树下吓得发抖。我爷爷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与狼群展开了搏斗。我爷爷那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抡起手中的木棍,在狼群中挥舞着,终于狼群抵挡不住爷爷手中木棍,一个个狼狈地逃窜了。放下木棍,我爷爷这才注意到身边还在发抖的女孩。爷爷认出她是邻村的春月,就把她拉到了山洞里避雨。爷爷看看浑身湿透的自己和落汤鸡似的春月,说:“我去外面找点柴火来,一会儿我们打火烤一烤。”春月就点了点头。爷爷转身又钻进了雨地。
待我爷爷抱着一抱捡来的干柴走进洞口时,他又一次惊呆了:春月正脱下上衣在那儿拧衣服。爷爷看着她那白皙的身子和隆得高高的胸部,不知该如何是好,“噗”的一声,怀里的柴火掉到了地上。
春月听见响动立刻转回头,看见我爷爷正在盯着自己,羞得无地自容,只顾得双手抱怀蹲在那里。那时候,爷爷显得很冲动,不顾一切地走上了前去,一把搂过春月,气喘吁吁中春月就做了我的奶奶。
不料想,我奶奶已是有了家的人了,只是还没有过门而已。我奶奶的未婚女婿就是她本村的富贵。这也合该出事儿,富贵在家里正干农活,看到忽然下起了大雨,就连忙回家里拿上蓑衣上山给奶奶送。谁知到了山上正好撞见爷爷和奶奶抱在一起,富贵在洞口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之后跑到奶奶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一扭头跑走了。奶奶吓坏了,忽然两眼血红地瞪着爷爷,也狠狠地对着爷爷的脸扇了一耳光,气咻咻地说:“我恨死你了,你走吧!”
我爷爷被这一打,顿感清醒,提上裤子便跑出了洞外。
晚上我爷爷回去的时候,村里已经闹翻了天,他的父亲正拿着棍子站在门口等他回去。我爷爷哪还敢回去,一撒腿又逃走了。
我爷爷没处逃,就毫无目的地顺着山岭走。他觉得自己越走得远越好,不知不觉地就跑到了陕西的丹凤。那天,饿得头晕眼花的爷爷正遇上部队在当地征兵参加抗美援朝。我爷爷想反正在家办了丢人事,没脸再回去了,就一咬牙报名参了军。
我爷爷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间,我爷爷从战士,当了班长,又从班长当了排长、连长,营长。我爷爷打仗很勇敢,每参加一次战斗他都要提升一级,到部队凯旋回国的时候,我爷爷已经是副团长了。一天,师政委来找他,说:“老孟,你老家还有人吗?你出来十二年了该回去看一看了。”爷爷很想家,他走的时候家乡还没有解放,再说他每天晚上总会想起我奶奶,想起山洞里的那一幕。但他想到我奶奶说的“我恨死你了”,就凝滞着目光对政委说:“我家里没一个亲人了,不需要探亲。”政委说:“你已经三十多岁了,该成个家了,要不,到师卫生队介绍一个?”我爷爷一听,满脸通红:“不不不,以后再说吧。”
以后我爷爷也没有再提过,许多好心人帮他找对象都被他莫名其妙地拒绝了,于是他们都说我爷爷是个怪人。又过了七八年,已经是副师长的爷爷,突然有一天夜里梦见了我奶奶,第二天就坐在那里沉闷地抽起了烟。我爷爷抽了很久的烟之后,就来到书房里找信纸,他给儿时的伙伴春牛写信,问家乡现在变化大吗?春月嫁给富贵后幸福吗?
春牛的信很快就回了。信上说家乡变化真大呢,春牛说,你真狠心呀,一去就是二十年,家里人都以为你死了,原来你当兵了。你爹在初级社时就病故了,家里还有你妈和你妻子春月,还有你儿子念成,他们都等你回来呢。
我爷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了好几遍信,还是没有明白春牛的意思。索性又写了一封信问春牛春月是怎么回事。不几天春牛的信又来了,告诉我爷爷,自他走后富贵在他家大闹了一场,一气之下也去参军了。我奶奶在娘家过了半年,突然肚子大起来,她娘就把奶奶送到了我爷爷家里,后来奶奶就生下了儿子……
他爷爷看着信眼睛突然模糊起来,两行泪水从饱经风霜的脸上落下,滴到了信纸上。我爷爷就去找老政委,要求探家。
我爷爷回家探亲的时候,正值我奶奶给父亲娶媳妇。那天整个村里人都在我家帮着操办喜事儿。这时候回来的爷爷走到我奶奶跟前,望着奶奶二话没说“扑通”跪了下来。我奶奶愣了好一阵儿,然后在我爷爷的脸上又扇了一巴掌:“鬼人啊,我恨死你了!”继而大哭了一声昏了过去。我爷爷不知所措,慌慌地掐了一下我奶奶的人中,老半天奶奶才缓过气来,抱起着我爷爷哭道:“这些年你都死到哪儿去了呀,把人想死了!”
我爷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慢慢地抚摸着奶奶的头发。
后来,我爷爷就转业了。转业的时候老政委问他往哪儿去,我爷爷说:“回家吧,当农民挺好。”我爷爷就回家当了农民。从此爷爷和奶奶就厮守在一起,一直到老。
听父亲说,爷爷回家后,还担任了多年的村支书,松树沟上的那片百亩油松就是爷爷和奶奶亲手栽下的,现在这片山坡绿油油的,一直绿到当年他们避雨的山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