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一生得到过数不清的荣誉和赞美,如“苏联人民的伟大领袖”,“世
界无产阶级的伟大领袖”,“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苏联各族人民的父
亲”,“伟大的统帅”……他也曾拒绝过许多的荣誉,如拒绝出版《斯大林童年
的故事》,拒受“苏联英雄”勋章等等。也许,在他的晚年,他对各种头衔和荣
誉已经有些厌倦了。但是,有一项头衔显然是他终身乐此不疲的,那便是“理论
家”和“导师”的称号。1939年,苏联科学院以全票赞成选举他为苏联科学院的
院士,称他为“最伟大的思想家和科学泰斗”。这时,他的权力和威望已达巅峰,
唱给他的颂歌几乎囊括了一切人类语言所能给予的赞美,为什么还在乎一个“院
士”的称号?
在阅读了曾经担任苏联陆海军总政治部副主任的德·安·沃尔科戈诺夫著的
三卷本《斯大林》之后,笔者有了种感觉:斯大林一直都有一种很深的“导师”
情结,这种情结,不仅来自从小所受的宗教学校教育,也来自他在真正的革命导
师和理论家面前的自卑心理,还有就是对“永垂不朽”的渴望。在他的一生中,
除了乐此不疲的为权力斗争,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奠定他的“导师”和理论家
的地位上。
在列宁的战友中,斯大林的文化素养和理论水平都是较差的一位,他只不过
是一名宗教学校的学生。当然,他读过不少的书,但是他的神学训练使得他习惯
于教条主义地理解他所学到的一切知识。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列宁是当之无愧的
革命导师,精通多种语言,他的理论素养更是那个时代的最高水平。他的其它战
友们也一样,如布哈林,李可夫,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斯大林不仅受教育不
多,缺少理论素养,而且不懂任何外语,这最后一点尤其为其它的布尔什维克领
导人所不屑。他是能感受到这一点的。例如,托洛茨基就曾这样评价斯大林:
“他那严重的,怀着嫉妒心的高傲态度使他不能不随时感到自己的才智是第二流
的。”当然,二流的才智并不妨碍他仅仅做好一名事务性的党务工作者。但是,
当他日益攀上权力顶峰的时候,他本能地意识到,要彻底地巩固已取得的权力,
不奠定意识形态上的权威地位是不够的。他一生都对党内的理论家抱有不可思议
的仇恨,但是,却病态地渴望自己能成为理论家,成为“革命导师”。
当然,不能不承认,斯大林是勤奋的,他读过许多的书,《斯大林》中曾记
载了1925年5月29日他随手给助手开列的一份书目,几乎包罗万象,但是,“斯
大林认为最重要的是科学社会主义的组成部分、历史、首先同政治活动和同反对
派斗争有关的某些具体知识领域”。“名单中没有思想巨匠黑格尔、康德、费尔
巴哈、卢梭、笛卡尔、狄德罗以及很多其它社会主义理论家。”这份书目很明确
地暴露出“伟大领袖”的知识和思想缺陷。尽管他在早年也曾写过一些论著,如
《马克思主义与民族问题》(1913年)、《十月革命和民族问题》(1918年)等,
但没有引起人们的多大注意。真正使他在某种程度上被公认为“理论家”的是他
在斯维尔德罗夫大学进行短期讲课所用的讲稿:《论列宁主义基础》。这本书
1924年在《真理报》上发表,后来被奉为经典。但其之所以受欢迎,实在不过是
因为极其通俗、易懂、清楚、简单,适应了当时一般群众文化程度不高的实际。
但是,即使在这本书中,他也把列宁思想的许多东西改变和歪曲了,例如,在阐
述无产阶级专政的实质时,他实际上把重点放在了强制的一面,而完全排除了民
主的内容。而且,如《斯大林》的作者所言:“他的著作简直就像是引文的拼凑,
如果从他的集子中去掉引文,有些著作就会只剩下标点符号了。”
1938年苏联的肃反还在进行中,就出版了为斯大林歌功颂德的《联共(布)
党史简明教程》,这是一本集体编撰的著作,但斯大林竟然把一本歌颂他本人的
书也说成是他自己写的,而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在该书出版后的一次宣传工作会
议上,斯大林作了报告。他说“斯大林的《论列宁主义基础》一书阐述了列宁给
马克思主义加进去的新的和特殊的东西。我不是说,书中对各方面都作了阐述,
但斯大林的书把列宁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全部主要的东西都说到了。”这时他已深
信自己不仅是“伟大领袖”,也是“革命导师”了。
他在为奠定自己“革命导师”和理论家的地位方面所作的努力是孜孜不倦的。
在他精力已大大衰退的晚年,他仍然出版了两本著作,一本是后来也被中国奉为
经济学经典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另一本则是《马克思主义和语言学问
题》。斯大林时代的经济,尤其是强制性集体化后的农业经济,历史已作出了无
情的评判;至于语言学,则是一门十分专门的科学,这位“伟大的理论家”应当
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因为,这个独一无二的“语言学家”不懂任何外语。
斯大林的许多理论后来给苏联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例如他的农业集体化
理论导致了数以百万计的农民活活饿死;他的“社会主义越前进,阶级斗争就越
尖锐”的理论,导致了三十年代的大规模肃反。至于他的论敌们,则不仅在他的
各种著作和发言中受到无情的谩骂和嘲弄,而且他们中的多数人被当作人民公敌
从肉体上消灭了。在他一步步成为“伟大的理论家”和“革命导师”的过程,那
些有可能淹没他的“光芒”的真正理论家们下场更是极其悲惨的,如党内高层最
有理论素养的布哈林和沃兹涅先斯基先后被当成“人民的敌人”处决,遭到同样
命运的还有当过斯大林哲学老师的哲学家斯泰恩以及卡列夫、卢波尔等。著名哲
学家德波林则遭到无情的批判,他的命运稍好一些,他被斯大林留下当编辑,
“以便有人供我们攻击。”
应当说,斯大林部分地达到了他的目的。在他生前,他已成为苏联勿庸置疑
的“伟大的理论家”和“革命导师”。1949年,苏联科学院院士彼·尼·波斯佩
洛夫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约·维·斯大林——马克思列宁主义科学的伟大泰
斗》,但历史的嘲弄有时也是很无情的,几年后,同一个波斯佩洛夫受苏共中央
委托起草了一份令人瞠目结舌的总结,这份总结成为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秘密报
告的基础。
毫无疑问,斯大林是企望身后仍然“不朽”的。但是,他的政治寿命只比他
的肉体寿命最多长三年,实际上,在他死后仅仅几个小时,他的战友们已开始争
夺克里姆林宫的头号交椅;在1956年的苏共二十大会议上,曾在苏共十九大会议
作修改党章报告并称呼他为“敬爱的领袖和导师”的昔日学生赫鲁晓夫代表苏共
中央对他作出了无情的否定。当然,斯大林的遗产是不会一笔勾销的,他的统治
手段,他的独裁理论,包括他的导师情结都被他的继任者们一代又一代地继承下
来了。这其中,就包括比他更为平庸的苏共总书记勃列日涅夫。在他生前,在获
得数十枚各类勋章的同时,还出版多卷本的《勃列日涅夫文集》,甚至包括完全
由他人代笔的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