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遗失的美好 我伸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想起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孩子那么对我说:只是流眼泪。迟花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着世界上最美最温柔的柳,那里不是白色,那里的风是温暖的,那里还有个跟你一样孩子,那里有太多太多美好,只不过不小心被遗失……
我重新的开始了,我们会有很好很好的以后,而过去永远只是过去。
迟花一直都是比我坚强比我懂事认真的孩子,在继续流浪回家的路上,我告诉他那些我生命中一切一切的故事——可能是和纷月在一起开始我已经习惯了向一个孩子倾诉,也许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因为他们的问题不会让我措手不及也许因为他们始终都不会嘲笑我,而我偏偏害怕。
我想我终于知道那种疼痛——很久以前当二哥当丹当师父当妙善看我的时候,不同的是他们因为我的任性——我却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孩子,毕竟他才八岁。八岁的时候我只会流眼泪,还有现在同样八岁的纷月,一定很幸福很幸福。才疼痛。
我告诉迟花我们正走在通往幸福的路上,他只是抬头看看我的眼睛,然后撇撇嘴说是这样吗,哥哥?然后他低下头不说话,把怀里的丛云抱得更紧。
丛云是灵性的剑,我相信它的选择,我想现在它总算有了自己的归属。多少年来丛云早习惯了跟随师父,习惯属于师父的全部包括那富士山上几千年彻骨的寒冷。我无意于与七姐争夺任何东西,更不用说一柄剑,因为我本身就是倾城。
可是我知道丛云并不适合她,所以才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我想,与其说等有一天让瑞找到剑心,不如说想为丛云寻找一个新的主人。
我还是在内疚的,尽管丹每次都微笑着对我说宿不是你的错,他却不知道正是他宽容到溺爱的笑,我才任性到放纵。那些都是我造就的,如果不是一开始我的出现,也许失落之原现在还生活在美好幸福当中。
那些因为我才遗失的美好,那些过去每寸时光里幸福已不堪回首。甚至我想不是我的出现,迟花也不会离开天山不会离开父亲的怀抱——那个初见面天真可爱的孩子,被突如其来的改变所冲击。
很容易就想起丹,在那场浩劫以后他一个承担了所有。除了对我,他戴上冷漠的假面包括瑞也不再亲近。我是不喜欢改变的,那么多原以为已经满足的现状,一下子转换到无法接受的陌生,更多的东西就那样一点点被时间磨损掉了。然后,然后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不得不这样,否则弟弟会受到伤害。
很多夜晚在野外的篝火旁边,我抱着熟睡的迟花,第一次如此安静认真地想,如此专注,以至于常常一整夜一整夜时间仓促流过。有时候迟花醒来,那一刹那回到天山时安宁的错觉,他会很开心很开心地笑,叫我哥哥要我说外面世界的故事。但下一刻又是清醒,清醒时他变成那个抱着剑沉默的男孩。
我的心好痛。
因此我只想尽快去到江南,那个我匆匆离开又决定回归的地方。这时候我想我明白了很多东西,迟花教会我的我将努力维护属于我的亲情。不懂事的时候我伤害了八哥伤害了七姐,那都是我突然好想好想弥补回来的。
我说迟花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全部了结,等我替你也替自己替所有人把离渊也了结以后,我们就一起回家——我真正的家,也会是你的。
那里的美,是江南也不能及的。我摇摇头看看迟花然后笑着说,小时侯我不懂,总以为幸福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我长大后去找,于是错过了忽略了身边美好的风景直到失去才想起忘记珍惜。
人们都喜欢说如果重新来过,我也是,我总是想如果重新来过的话我一定全力去争取。小时侯我真的幸福,幸福到没有觉察世界上其实不存在什么永远,因此失去了,遗忘了也放弃了终于知道不能得到的。
我才不是傻,我用年幼做借口呢,我相信八哥一定不会怪我,七姐也是很疼我的。回去以后,我要在失落之原修建一座城市,城市的东边是大海和东瀛,西边是高高的天山,北边是无际的大漠,还有江南当然就在南方。我要住在中间,中间还是风园,里面每一颗草也要我亲自种上……
可是哥哥,我们等不起的,等你的城市建成我们都已经很老很老了,我们就算住进去也无法再能走遍每一个角落——我想,没有主人的爱护,那些花那些草会寂寞。就像丛云,如果我不管它,它就伤心,爸爸说剑心若老的话剑就要碎的。
剑心,剑心 。对了我的剑心,倾城的剑心——迟花,对不起。原来我仍在逃避,我不想做倾城的,你知道吗?我不愿被禁锢,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告诉你了啊,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你知道,对不对?
哥哥,我知道。哥哥,迟花知道,迟花不会让哥哥一个人,迟花会一直陪着哥哥,做完哥哥说的全部的事情,老了死了也不怕。
再次抱住迟花,我终于忍不住哭出来,真正的哭,有眼泪还有声音的哭。一直我都知道自己的脆弱,却不曾想是这么彻底。多少年来第一次这么放肆的宣泄,多少年隐忍伤痛的习惯被打破——可是迟花,你为什么要说透,这些年他们都小心翼翼维护的我的脆弱?
不管原来有多么不堪,还是现在多么寂寞,我只希望从这一刻开始我能勇敢,能让所有在乎我和我在乎的人可以快乐。而已经消逝的,那么就再也不要出现,不要无谓影响依然懂得认真活着的人。
〈二〉 无痕 | ||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族群原本叫风族,一个生来就具有不可思议的与风元素融合的人类种族。 那时候还没有倾城,所有的人只依靠魔法生存。直到倾城出现,族人反而大都忘记了魔法的存在。渐渐地魔法只在少数人中流传,那些人也因此比普通人更强大更有实力。那些人有的依附于侍剑王朝,于是他们被策封为贵族,有的人却一直生活在暗处,他们或者隐忍,或者联合起来反对王朝…… 景彻对我说——第一次有失落之原以外的人对我说原本失落之原的故事,而我偏偏不由自主去相信。我问他,那么他们一定没有成功,要不然也不会有我对吧?可是景彻,他们都去哪里了呢,全都死了吗? 景彻微微抽动嘴角,声音中带着淡到几乎不能觉察的伤感——以及,以及我不敢确定的仇恨。 他们没有死,侍剑王朝的王赦免了他们,只是把他们全部驱逐出境,并在他们的血液里种封印,这种封印不但使他们无法再修炼风系魔法,相反会受到失落之原里元素精灵的反噬甚至主动攻击。也就是说,他们一辈子,包括他们子子孙孙的一辈子,都不能再踏足故土。 我看着景彻,没有一点吃惊,我只是突然明白,为什么与他一见如故的亲近——那是我常常只在孩子面前流露的感情——还有为什么他的剑会快疾无痕,那是对风的体悟,是生来天神的赐福。我也明白了他的恨意,是恨自己先祖的错,错及世代。也许也恨,王慈悲又残忍的惩罚,他心底的想法,都是我不得而知的。 彻,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傲雪,对不起。 什么? 那天千叶对我说,只要我答应为她做事,便可以替我解除体内万世的血咒。我讶异于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更吃惊的是眼前的女子说能够帮助我。 是的,瑞她什么都知道,丹也知道,可是我连他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不知道。彻,你说为什么,偏偏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我想,大概他们是有理由的吧,可能是为了你好。 但是彻,就为了对一个人的隐瞒,要绕很远很远才给所有人想看的结局吗? 或许。傲雪,你很聪明,却太单纯。因为你的聪明,我不敢与你为敌,还因为你的单纯,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后悔答应过千叶的决定。我不是什么仁慈的人——可这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别人会很容易受他的影响,不愿意看见他受到伤害,才为他快乐而快乐,悲伤而悲伤。 我苦笑着摇头,难道彻,我真的是那样的悲哀吗,悲哀到在所有人中反而迷失了自己,偏偏不能去怪谁,他们是如此爱我。 也许,你生来就注定要做一个主角。你是倾城对不对,所以你不属于自己。 我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听见这样的话,只记得一次比一次难过。算是吧,彻,你怎么可以找到我? 其实,是千叶告诉我的。那时候从傲雪山庄出来我已对她说不想为她做事,哪怕不要解除封印。而千叶却说我已经为她做到了,然后那天的决斗,我离开她亦不再追究我。而上个月她又找到我对我说傲雪你重新出现,并且准备回到山庄。 我没有等他说完,打断道,是不是她说如果我回去会有危险,然后请求你转告我。 对。 而且她还说,如果我一定坚持要去,希望你能保护我。 没错。 还有这一切的条件是救治幸婕,当你完成这个任务后还会真正给你接触封印。 是的,傲雪你真的很聪明,但你也很固执。 她也猜到了我的决定? 千叶她没有说你的决定到底是什么,她说你一定会借我的剑。 彻,我还是比七姐笨对不对?是的,我要你的剑无痕。 然后我转身叫来远处一直看我们说话的迟花,迟花你过来,来拜见你的师父。 景彻看看我,再看看他,却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笑道,彻,你比我更清楚你们景家与迟家的关系。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是很懂,是迟叔对我说可以去找你。 你就是迟花,迟栎的儿子迟花? 是的,师,师父。 迟花是个听话的孩子,就算他不懂我那样做的理由,我想我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实,江湖不大,景家迟家两个同样的名门望族相交原本是再普通不过,哪怕迟家最后的家主失踪导致了家族的没落。而景彻,那个所有人都以为是浪子的景彻,就是如今江湖上第一大世家景家的公子,这是我以前不知道的,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 迟叔那时候告诉我的,我一直以为不过是同名的两个不同人罢了。我抚摸着迟花的头发,一如小时候父王于我的宠爱。花儿,你知道吗,你出生那天就是你师父一直受在你母亲身边,那时候外面下着很大的雪,你的父亲为了你母亲独自闯入离渊盗取《寒心劫》的心法。 景彻点点头接着我说,那场雪真的很大,大到将整个世界染成白色。而你的父亲,那个桀骜的影子带着一路血迹背负着太阳从东方走过来。 在第一缕阳光照进破庙的时候我听见你第一声的哭响,然后看见你父亲扑倒在门口。鲜血还在不停流出,就在那鲜血温暖的地方竟使冬草开出了白色的花。那是你名字的由来,那天是你的生日,也是你母亲——我姑姑的,忌日。 以后你就叫我师父,我把我所有的剑法传给你。虽然,傲雪的武功其实比我高很多很多,剑法也是。 我说彻你可以不必教他武功,我只是要的名字,要你来证明他就是迟家最后的主人。 可是傲雪,迟家最后的主人,也不是我的亲人吗?我给弟弟教些武功,有什么不行的,何况迟花真的是个很有资质好弟子,难得又那么听话懂事。不过,我是个浪子,学好我的武功后你们自己去景家那里,我还得去流浪。 我无语,却分明从他带笑的眼睛里再一次看见了悲伤。他自己的资质也是那么好,可是却因为那近同诅咒的封印,让他错过了太多的东西。他可能一直在意自己的生世,才不愿意回家。 我想,彻,你没有真正的无痕。 |
〈三〉 借口 | ||||||||
我无意使自己变得尖锐,除非当我发现需要保护自己或者别人的时候。我想,从今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一个坚强的身影为我挡风雨,可我身后还有那么多对我信任与依赖的人。 而且我相信我已不再是孤军作战,就像每当我们并肩在山冈上等待黎明。新的一天开始时迟花会看着叫我哥哥,小小的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角,如同很多年前那个叫宿的孩子抓住他最小的哥哥像抓住可能松手即逝的幸福,如同很多年前,傲雪第一次被师父抱住以为永远安定的幸福。 他们慈爱宽容给我的,我也可以毫不犹豫付出。 但一直以来,我几乎忘了也在刻意不去想,在我寻找神寻找信仰的途中一再地把自己迷失了,都不知是否觅回。 因为暮延分明对我说,在倾城剑心裂开的一瞬间,天空之城已经被释放。铃儿也对我曾告诉我,失落之原再次成为众神的领域。我知道我应该去取回倾城了,无论能否修复。总是要回去面对,何况这是我让倾城原谅自己的唯一理由,我们是一体的。 景彻离开已三天,这半个月我们就留在那个山谷,直到三天前彻说花儿我无法再教你。其实开始我就说过,只有你的傲雪哥哥才可以做你的师父,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一剑倾城,但傲雪可以做到。 然后我再看迟花的时候,发现他眼睛里面尽是狂热。我微微叹息——彻你何尝不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背负太多了,为什么还要给他不顾一切的理由? 彻没有说话,同样用眼神回答我。其实我们都知道,其实我们都是同一类人,那么那么地绝望,那么那么地害怕寂寞。 那算什么,借口吗?我不却知道了。看着西沉的落日,我回头看迟花独坐树下冥想。真的是借口吧。只是,很久前我用那个借口不让自己变强,以为这样七姐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因为我们没有实力去任何地方。而曾经的景彻还有现在的迟花,他们却用这个借口让自己成为一个谁也不能侵犯的强者。 可是,你们都不懂这也是最脆弱的——只要一败,也许真的涂地。 我以为我拥有比任何人都沉痛的宿命,只是以为,因我已明了见证其实比亲身经历的伤逝更无奈一千倍。我想那是个彻底的转变,在这里根本无论是否愿意,不经意间就发现我叫他们任性的孩子,是如此理所当然。 很多时候我们停下来休息,总能听见睡梦中迟花脆弱的低泣,闭目挣扎摸索依靠的声音。我明白我就是。抱紧他,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温暖这个冰做的孩子。我能感觉火元素主动向我靠近,虽然那么地微不足道,但在这世界,已是我身体不由自主去打破的最大的平衡——当我被迟花冻到颤抖。 我还是没有答应教他任何武功或是魔法,不管他撒娇与哀求。这是个异常冷酷的孩子,虽然在我面前他毫不保留的童真,亦不为所动。事实上那正是我所不愿见的,他对其他陌生人近乎排斥的漠然与不容。 直到江南,直到遇见纷月。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回到我曾以为永远不再见的傲雪山庄——亦是我以为,我太多的以为总在尽头处告之错误,错如我今日更为分明已抛弃的倾城。 叔叔、叔叔。 纷月第一个跑出来。到小镇以后,我不在刻意掩饰,因此,想必而今我又垂肩的紫色头发便传来我回归的消息。纷月是唯一一个会不顾一切飞奔而至的人,亦无所顾虑。之后是扬和骑士们,那一阵熟悉的魔法波动——在根本不及施展轻功的情况下,也只有他们会如此速度有序。 再是暮延,拓裟,沐桐,管家,明烛,天南,承星,松和。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他们的笑容他们的激动,我好象突然之间懂得什么叫坐归宿——不是一个有着牵挂和祈盼的地方吗?而且,是一个轮回的始与末。 不准靠近哥哥。 我听见迟花的大声叫起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看着两个相对而立的孩子,刀剑各自出鞘的他们,与年龄毫不匹配的杀气和气机一瞬间从两人之间蔓延,不知道什么时候街上已不再有人流动——那气场不是围观的普通百姓可以进入。 拔刀术,剑无痕。流年刀,丛云剑。这些都不是小孩子玩的游戏。 微微笑着,我示意管家不要制止。所有的人都稍稍停顿,留出给两个小孩子第一次见面足以摩擦的空间。我记得有一句很老很老的话,叫坐不打不相识,说的就像他们吧。 看看纷月,好久不见没有怎么长大的样子。只是脸上多了一分坚毅,握住流年的手多了一分力量。那些都是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可能学到的,在被我宠溺的日子里。也许现在更好,那么就让迟花试验他的武功到底有多少增长。 你是谁,叔叔的丛云为什么给你拿着? 叔叔?迟花总算听清楚,他轻轻偏头看见我,我知道他读懂了我的安静与笑意,才会再回头盯着纷月,却缓缓将丛云插入剑鞘。你就是纷月?迟花低声问,语气其实是确定。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纷月疑惑地也看我——我想我成了这两个孩子相争的起点。无奈笑着,我说纷月以后你叫他迟花叔叔。 纷月,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迟花对我的话不置可否,自顾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重新站在我身后。 为什么? 因为你叫他叔叔,我却叫他哥哥。也许迟缓跟纷月卯上了 ,第一次见他如此锋利,而且如此主动与多话,对原本是陌生的人。 可是我讨厌你的味道。纷月生气了,之前落空后随即收刀的流年再度卷着黑色的狂风倾泄而出。 岚。我记得,多少个早晨我们一起去江边看日出,金色的朝阳穿透浓雾,却在晨风吹起时那 雾幕破碎阳光亦破碎。妙善说雾与烟不同,雾其实是由很多很小的水珠组成的,所以当风带走雨,雾也就散了。 那一招是结合了魔法——甚至我想也许是为纷月量身定做的,因为只有他可以自由操控水元素,只有他可以自如拔刀带起激扬的风,也只有他不懂得欣赏山水间氤氲的美景,才忍心一刀击碎。 我惬意看着,刀光剑影的风景还有每个诧异与担忧的表情。然后我看见迟花,看见丛云一闪而逝,两个人小小的天地变成惊天动地的雪白和寒冷。他说纷月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吗?因为那是比任何人都清晰的水的感觉,只不过你没有一点水的柔和。 我突然又怜惜起这个聪明的孩子,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应该接着说:我却有水的宁静,静到冰冷。 那时候妙善说,要破掉岚很容易的,没有人能在刹那间让水蒸发消失,但可以很快把它们冷却到冻结——雾愈大刀愈快的时候,反而被破得愈彻底。 妙善。我终于知道威吓从一开始在人群的寻觅,他们都来了,可是妙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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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字体那么小?
望断?
想起那句望断天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