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爱匡,这是不争事实。
我爱匡或者多或者少。她知道我爱她,或者多或者少。但我总是爱的。爱在那时那地,如同落叶堆积如同尘沙安静。我仰起脸来心头便仿似有印痕,水汪汪湿而淡赭的印痕,淡定而微苦,有痛感但是不足以毙命,我仰起脸来世界落下雨,微如宇宙尘的雨点沾湿我的脸,雨丝累累我独自行走这人世间,我呼一口白热之气。
世界待我何其不薄,起码我爱匡,这真的是个不争的事实。
[2]
你青春之味蕾,有没有试验过爱情的滋味?你舌尖触碰的终日是蠢笨的五谷杂粮而从未,我是说,你从未试过去爱一个像匡一样的女子吗?那么你不如学我,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牵一牵挂,便可试验爱有多残忍。像匡一样的女子,这女子是天生的魔法师。
我想念匡,真的,此刻我想念她呢。
[3]
我永不能忘记那一夜,那一夜,世界那么灰,像芬兰近海永夜来临前,万物失去他们光亮,那么灰。我遇见匡,那么灰,我只不过是牵我的狗,沿着街去买一包烟,我便遇见匡了,在那永夜之夜灰而迷离的色调间,匡静静看我,一扬头,一霎眼,一朵海上明月亮。
她同我一样买一包廉价茶花,这女人抽出一枝烟把烟叨在嘴里,袖着双手她瞄到了我。街道那么灰,而她瞄到了我,没有一个抽烟的人经过,而她终于逮着了我。
那时我也叨着我的烟,并且同时我也缺少一个火种,我便把鞋子往我狗身上擦两擦,皮鞋那么光亮我再照顾一家小店的生意都无所谓。我买下打火机,我努了嘴叫匡过来,她便袖手走过来。
她低头顺从取我手中火,她头发卷卷曲曲像一握蚕丝,应该可以织成那极度轻软的衣料,我搭一把,搭一把她抬起眼,烟在她嘴头燃着,天气那么灰,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了。我只记得那嘴角有朵刺心血红小玫瑰,那是烟之疤痕。记忆之疤痕。
[4]
后来我同匡,租了房子。我们租了房子同时就都戒了烟,因为房租太贵而我们都不过是穷人。戒了烟之后喉头常常痒痛难忍,烟瘾暴发我们就对坐吃薯片,吃得发胖如同一双猪,而我们是那么爱猪,每一只猪都有可能成为一只麦兜,每一个麦兜都有可能成为明星。他们的妈妈麦家碧如是说。
匡经常攀着我,攀着我她要我讲一段故事,故事往往没有讲完,匡她就已经睡着。当她睡着,我俯身看她的脸,世界怎么永远那么灰,我怎么永远看不清她的脸,小城市的街道总有人在烧煤炉,总有人在放着热水澡之后的腥潮之气,到处蒙蒙乱乱,我看不清匡的脸。
我的女子,匡女子,我这样深爱着她而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应该是这样瘦而扁的,这样薄而脆的,像是一个烟蒂的横切面,带着残败和完结的烟花盛相。
我们一起,租住小街道小小民楼,我们住在3楼A,有一张小小床,我有一个小小的女子,叫匡。
[5]
我后来离开了医院,医生金苦雨对我是恹闷了巴不得让我走,这手指冰冷理智无比的人同我有一点像,较为体面的相貌下不过都是一颗昏睡而又哀伤的老心,所以生气时这人不过是含着半分愠怒了,人活到一定的年纪,身体未曾衰老可是不再有想头。"你走吧。"他撒开手让我走。一对小护士看住我,看住我我听到她们呼出一口长气,她们,她们两个姑娘,也早就因为熟悉而憎恨透了我,姓阮的姑娘有高高的鼻梁,鼻梁下面淡色嘴唇是一记伤口,叫怪的姑娘总喜欢剪发梢,她怕那油麻麻辫子不再长长。
辫子长长不会从发梢开始,辫子总是从头皮长至颈、肩、背、臀,爱情也是从头皮,长至心尖,长至手足四肢,我抚我的女子匡,匡便如同水晶般光洁透明,我想起阮和怪,她们时常用柳叶刀切割豌豆准备她们的中午饭,她们一双手,秀丽无情的一双手,不可能同我爱的手,她们不是我的,所以我得走。
[6]
我离开医院我便同匡住在3楼A,匡在房间里同我玩捉迷藏。匡如猫走,走路轻轻悄悄,走路时绊倒椅子稀哩哗啦,走路时我跟着女子匡,匡便笑嘻嘻藏了起来。
匡藏起,我翻找她,这么华丽的下午我们无所事事。爱一个人爱到无所事事,人就灰心气馁,我知道我爱匡,在那个午后天气华丽昏蒙,而我爱她爱到尽。
匡说:爱到尽,有回甘。
[7]
匡离开以后,我有时候在医院外面徘徊,有时候去街角买烟,我时常把狗踩在脚下,用它擦拭我的皮鞋。我一边吃苹果一边查看我的房间,我总希望我能翻找出匡,希望她跳出来,双眼得得站我面前,我要告诉她我是如此想念。
她离开我以后我时常独自抽烟,我在屋中走走停停,我探索电脑屏幕,屏幕永远关熄,而三年以前,这屏幕对岸匡曾显现,可是三年以前,匡显现一下就已经关熄至今从未开启。
三年以前,我尚不知道医院为何物,我尚不知道,米帕明、地昔帕明、阿米替林、多塞平是治疗抑郁症之良药,极苦极毒辣,苦到尽,有回甘。
如果生命有那么一刻清醒,那么在那一刻,我会告诉你,其实匡,三年前便与我走散,三年来,我的女子匡,她实在是一直没有出现过。
不过没关系,匡告诉过我,爱到尽,有回甘。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0-18 0:24:25编辑过]
匡匡
从今起,我死。
我不是我。
我残,我无手无足,我不行走。失去眼,我不视物。失去耳,我不听。失去舌,我哑,再不发爱的声音。天是上,地是下,天地不仁,万物无色无香,你我为刍狗。你与天地不仁,我为刍狗。
从今起,你死。天地间有我没你。你没有名字。你消失。你不在东西南北,你不在此世,名唤你的这团物质,我再不认识。(摘 沉吟至今)
匡匡
我今日终于是有一点悟了。
我这个人,非但不能够照料我自己,知我习性的人就说:生活不能自理。岂止。除此之外,我还不能好好看管我的字――我没有令它们搭配到好看。这也倒罢了,这全因资质有欠,力有不逮之故,算是天灾,就算此刻我立即发愤图强起来,也一时不会见什么起色。实际上更加不妙的是,我还没有尽力将它们维持安分与静默,我时时扬起它们如尘砂,迷了人家的眼,滋扰到人家清洁的视线,这确是罪过了,起码是人为事故,不可饶恕。
网上很早前有恶毒笑话流传:你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是每天跑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一见则立刻生疑:莫非是讲我嚒?
都说这年头,还有人在网上认认真真看字儿嚒?怎么没,我便是很老实的一个。认了真也写不出好字来,那么认真看还是基本道德。看完于是就认真自惭形秽,认真想自己文字的出路。结论是:估计没有什么太光明的出路。
说来说去,眼见又说到写字的事上去。
关于文体的模仿,我向来是不以为耻的。何耻之有?大抵谁都有一个练习发声与试图吊嗓的时期。不过在褥子上尿一团,毕竟和真正的地图有异,小时溺床可以被原谅,大了再不出息,就该挨揍了。小渔便是从一个摹本开始她的图画事业的。她最早期的文章,都是从亦舒那一路子里信步走一些可爱俏皮的脚印。你以为她不过玩票性质,拿个文字来游戏讨人欢心而已,哪曾料,不知什么时间,你一个不留神,她却已经慢慢离开原地,走到别处去了。
今日我悟,其实亦非对渔之悟。我悟只是一名笨人之悟。所谓“一日三省吾身”。
本事比本事,我不够和这小渔切磋上三招,但我却是欢喜的。因为我期待看到一种好,虽然人好不等于我好,但到底是相关的,到底我因着这个得了许多阅读的实惠,眼睛在美食,心灵也饱餐。况且我时常由她现今的内力,去推及她未可限量的将来,我急切到比她自己都更期待那个将来了。
她稚嫩手掌,今日已经可以拂得人面疼心惊,将来那掌力,必定是会啸啸滔滔那样琳琅地兜头浇来吧,又或许是细雨淅漓那样细无声息往骨髓里润来,也或许是盛大庄严,天合地拢而来,用小渔在【直至海枯石烂】里用过的昆曲【思凡】句:“那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那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那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那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
――这小渔还小,不过18,9岁的玲珑少女,写出【未识绮罗香】的时候,算起来年纪更少,虽则内容题材都是一些细密详实的女子心思,以及对情事的抽丝剥茧,但落笔处的从容掂量和起合,那种大方,已经可以见得佛相初露端倪。佛有千般,只不知这小渔将来成就了哪一般呢?有她这剔透更事做衬,我无奈以老浊物,老蠢物自居也罢。
同样是写字,有人袖长,流转善舞,有人老牛牵车,吃力着紧。有人碾冰为土玉为盆,有人鱼目拿来充珠,不过银样蜡枪头。但偏阮小渔笔下,若有千言,那千言都是信手拈来,熟极而流,若有万语,那万语也是即清且长,为有源头活水来的。文字像是与她生着特殊而神秘的缘分,自动而熟络地站队,并站成我们无法比拟的姿势。
此刻,阮小渔仍是未完满的,如一只箭在弦上却没有拉圆的弓,如一个有待封口的句号。怪说:“我怜她,怎么青碧少年,居然渔樵胸襟。”没错,她青碧是因为她酝酿着日后梅子黄时那番甜熟,而现如今,她只合“天清地廓,叶嫩花初。”
小渔说:一场蝴蝶的生涯,竟是如此萧条。我从来不曾逃离过做一只蝴蝶的命运。(【蝶生萧条】)
黄碧云说:我只是一只蝴蝶,很偶然,经过了生。
而我说:天生小渔必有用。――我已经听过太多蝴蝶的预言:朝生夕死,美丽凋残,绽放和销匿都太轻易,翩翩的日子那么有限。而阮小渔必定不是,这个丫头,是要长成如一只鹏鸟的,要连翅尖都捎带着风声雨露。对于她,对于她可能飞往的高度,无论何时,我总是拭目以待的。
是的,我实在无法不仰望天空,如果当一只雏鸟,这样期待着要远走高飞,那么我们除了目送,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的命运,就是用一支秃笔,在纸上反复打磨。我不仅是要写,我还要写个出人头地,写的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有一晚我趴在床垫上写字,听见自己的心脏蓬蓬跳动,血脉似一条大江般激荡,那一刻我知道我生来就是为着这些方块字,除了写,我什么也不会。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写了,再也写不出来了。那么,我就是一个废物。”(【阿福】)
写至此,倒不由想起关于自己的一出旧事。去年大概也是这莫个时节,初见怪的那篇【七苦】,我便曾被狠狠铩羽,被挫去过所有的信心与把持。那时曾跟贴道:“这般悟,这般辗转着明白,隐隐地说个通透,是我永远求不得。怪,是一句一句,把我要说要喊的心,都灭了。或许我还有些精神,容我再坚持一程,何时脚力不济,败下来了,也是我早铺排好的下场,怨都怨不出。”
真的。
至今,每看到小渔,我仍是要做此想的。写字总是个不断爬上再跌落的过程。不断地堆聚石头,然后有天再自己拆毁,不断地栽种,而后有天再拔出栽种。我已经是个冥顽的。兀自在捕风与劳碌中,期待罗马的落成。但怕只怕,那小渔比我更冥顽。我若是坚持不下,我或许还可以筹谋着撤退与权宜。而阮小渔,她却自有她无法规避的宿命,那宿命里只有一个字:写。不,三个字:写写写。
半年时间消磨去了,今日终成此文。献给小渔。献给菊斋。
2003年7月2日零时于匡匡の框
原来那般的迷茫就是我的
一直的
这般可爱的文字如此淅沥而至
让人心灰而无能为力
也许该放弃
哪般迷茫?哪般放弃?
我也只是想,她有她的性情,我门自有我们的性情,如是坦荡过着便罢
至于匡女子 每个人的幸福都在身后 只是看不透
可是真真天涯遇同姓人,却不是为自己,啧啧唏嘘
终是懂爱的女子
看口中的泡泡
不正是优雅爱慕的样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