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暴暴蓝
绽放
我一直努力地在绽放
想像一朵花
开得诡异而丰满
可是
荒凉的诺言让我一次次半途而废
如果你责备我
请忘记我妩媚的眼泪
暴暴蓝走出学校的大门的时候,天是灰色的。
四月里居然有如此灰色的天。真是让人绝望。春光像藏匿在玻璃球里的鲜花,只能盼望无法触及。暴暴蓝一面走一面跟自己在挣扎,到底是回家,还是去涂鸦那里呢?
正在这时,班主任从校门里一路追出来,大着嗓子直喊:“倪幸,倪幸,你等等!”
暴暴蓝想了很久才停下脚步,是叫我呢,对呢,自己叫倪幸,可是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会那么的陌生?
“倪幸!”老师气喘吁吁地说:“一晃眼你就不在了,好不容易才追上你。你看看这篇文章是不是你写的?”
老师手里拿着一本很流行的时尚杂志,这杂志班上很多同学都喜欢看,封面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我们的高三是场甜美的骗局》。
老师愤怒的手指此刻就愤怒地指在上面。
“是。”暴暴蓝说,“是我写的,怎么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师把她拉到一边说,“什么叫骗局?你这些古里古怪的文字都是从何而来?你知道这本书有多少同学在看吗?你知道影响会有多坏吗?要是被校长知道,一定以为你在骂我们学校,你说说怎么收场?”
“我不知道。”暴暴蓝无可奈何地说,“你小题大做了吧。”
“倪幸,你数数,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我都替你急,你到底有多少把握?想凭着会写两篇文章就让大学录取你,我告诉你,那简单是黄粱美梦!”
“谢谢您提醒。”暴暴蓝笑嘻嘻地把她手中的杂志抢过来说:“我还没收到样书呢,这本正好送我吧,我记得了,下次一定注意用词。”
“什么杂志,什么编辑,我要找找他们!”老师还在愤愤不平,她已人到中年,身材发福,儿子不争气,最怕的是校长。暴暴蓝很同情她,所以不同她吵,手握着杂志,脚步轻快地远去。
算一算,应该又有一笔不错的稿费。至少可以请涂鸦坐五次咖啡馆。
想到涂鸦,暴暴蓝的心开始粗暴地疼痛起来,从吵架到现在,是六十八个小时,涂鸦曾经无比自信地说过:“小暴你不要和我吵,你七十二小时内准投降。”他说这话的时候坏坏的,嘴里叨着一根烟。用斜斜的眼光瞄着他。
暴暴蓝喜欢他叫自己小暴,别人表示亲热都叫小蓝,可是他叫小暴。叫得暴暴蓝的心像被什么给忽拉一下地拎起来,然后就是荡秋千一样的甜蜜。
说起来有点老土,她和涂鸦是在网络上认识的。涂鸦是美院的学生,有一次他给她贴在论坛上的文章都配上很美的图画,然后说:“MMD,我居然会喜欢上这些妖里妖气的字。”
暴暴蓝说:“NND,谢谢你。”
就是这样认识的。
很巧,越过偌大的网络,他们发现居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遥远的距离忽然被拉近,说话的时候就更多了一些亲切。比如,哪条路修好了,哪里的炒冰口味不错,哪家书店装饰得最有品味等等。
半年后,涂鸦先提出要见面,暴暴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在广场巨大的喷水池边,他们迅速地认出彼此然后走向对方。涂鸦的手自然地环上她的肩,暴暴蓝吓得一缩,往后躲了躲。涂鸦哈哈地笑起来,搂紧了她说:“小暴同志,你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涂鸦也和暴暴蓝想象中差不多,只是还要更漂亮一些,像极了他自己画中走出的那些美少年,英俊的脸庞,桀骜不逊的眼神,比网络中的他还要更加地危险。暴暴蓝不露声色地将他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臂移开,跳起来去摸一朵树上的粉白色花朵。
涂鸦在她的身后点燃一根烟,眯缝起眼睛说:“你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是吗?”暴暴蓝抓着花朵回头。
“少女型的。”涂鸦说完哈哈暴笑。
暴暴蓝慌里慌张地跳上一辆出租跟他说再见。她有点怕涂鸦,和她以往认识的男生都有很大的不同,她很怕会发生什么,所以本能地保护自己。但是相逢已成即定,涂鸦追得很紧,替她画了一张暴暴蓝至今为止最为喜欢的图画,少女的一张脸,是黑白底色的。脸被半朵极艳的花挡住了,只能看到少女的眼神,清澈如水却充满渴望。
涂鸦把它叫做:一朵半途而废的花。
这幅画并没有公开地发表,甚至在网络上也没有。它静静地躺在暴暴蓝的信箱里,诱惑了暴暴蓝的许多泪水。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家咖啡馆,涂鸦亲手把画送给了她,暴暴蓝笑笑地接过来,跟他说谢谢。然后说:“你请我喝什么?”
“应该是你请客。”涂鸦说。
“为什么?”
涂鸦笑了:“你把我们的故事写出去发表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暴暴蓝吓很大的一跳,她真以为涂鸦不知道,在她看来,涂鸦不会看那种充满小资情调的杂志。因为那篇文章泄露太多的自我,所以她投稿的时候根本就没用真名,连暴暴蓝这个名字都没用,除了那个编辑知道真相。暴暴蓝正要狡辩,涂鸦胸有成竹地打断她的阴谋说:“世界太了了,我替那家杂志画插图快两年,你的稿子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吹。”暴暴蓝说,心里却是服气。还有,一些开心。
文字,也是需要知己的。
“你怎么那么喜欢写字?”涂鸦忽然问道。
“因为我寂寞。”暴暴蓝毫不掩饰地说。
“没有朋友吗?”
“没有。”
“父母呢?”
“他们忙。”暴暴蓝不愿意多说。
涂鸦的手从桌面上伸过来握住了她的,隔着一个透明的长长的玻璃杯,他轻轻地吻了暴暴蓝的脸颊,一切都和暴暴蓝的小说一模一样。然后他对暴暴蓝说:“我是你寂寞的终结者,我向你保证。”
那天,暴暴蓝跟着涂鸦去了他又脏又乱的出租屋。暴暴蓝有些局促地坐在涂鸦的小床边,看他的画。他画了很多很多的画,放在床边的一个大木桶里,每一张,都让暴暴蓝爱不释手。涂鸦坐到她的身边来,他们靠得很近,暴暴蓝第一次清晰地闻到一个男生的气息,如风暴一般不可抗拒的诱惑。
“你很有前途呢。”暴暴蓝拿起一幅画展开,不露声色地站起身来,装做用心欣赏的样子。
涂鸦一把把画扯下,把暴暴蓝拖到他腿上坐下,紧紧搂住她说:“我要吻你,你给我把眼睛闭上!”
暴暴蓝闭上了眼睛。
可是涂鸦的吻并没能真正地落下来,他只是爱怜地替她把眼角的泪擦掉,用从没有过的温柔的语气说:“你瞧,我吓坏了你。”
暴暴蓝真的吓坏了,所以抱紧了涂鸦,好久才松开手。
这时暴暴蓝已经高二,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爱上一个男生。在这之前她暗恋过一次,初三。对方是物理老师,刚从学校毕业,暴暴蓝喜欢极了他在黑板上写字的手指,有力而优美,为了这个,她曾经将一度头疼的物理成绩达到过自己的最高水平,后来物理老师恋爱了,对象是一个很高大的北方女人,暴暴蓝在街头偶遇过他们,新婚不久的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老师的手里拎着一大包的乱七八糟的菜,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对生活隐忍的痛苦。因为这种表情,暴暴蓝回家狠狠地痛哭了一场。她为这个老师也写过很多的字,只是,他从来不知道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至于涂鸦,是一场甜美的意外。
虽然将爱情写得天花乱坠但从没有实战过爱情的暴暴蓝在爱情游戏里当然没有涂鸦游刃有余,兴奋的同时也会有莫名的恐慌,暴暴蓝潜藏的文字天赋被这场恋爱无限量地激活,于是在网上没日没夜的写字,一写就没有办法停下来。涂鸦点着她的鼻子说你有文字癖,你是有文字癖的小妖。暴暴蓝低着头咕咕地笑。
在她看来,涂鸦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何况她常去的网站,就叫《小妖的金色城堡》。那是一个访客不多但让暴暴蓝觉得安全的网站。版主优诺也会写很美的文字,还出过一本很漂亮的散文集,暴暴蓝就是从她的书中找到她的网站的。优诺很欣赏暴暴蓝,给她做了专门的文集,在首页做大力的推荐。暴暴蓝的文集很唯美很漂亮。
里面的图,大都是涂鸦的作品。
大家都说,文字和图是天衣无缝的。
但暴暴蓝和涂鸦却不是。恋爱三个月后,他们开始吵架。都是些无所谓的小事,常常是暴暴蓝挑起战争也常常是暴暴蓝委曲求全地结束战争。恋爱甜蜜而无情的折磨让暴暴蓝的文字一日比一日颓废,好在这种颓废正在风行,暴暴蓝的字开始可以卖钱,而且往往是在杂志的头条,很显眼的位置,挣比想象中还要多的钱。
她越来越多地被编辑们注意,信箱里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约稿信,每月的稿费足够她花费甚至有不少的节余。终于有一天,一个出版社的编辑对她说:“我们社最近有计划想力推一个文学新人,你愿意的话我们见面谈谈?”
当然是愿意的。
暴暴蓝和那位编辑在出版大楼里见面。那是个年轻的编辑,戴副眼镜,看上去很有些精明的样子。他一见暴暴蓝就惊呼说:“你高三?”
暴暴蓝点点头。
“你太瘦弱了,应该多吃点。”他的口气里充满了怜爱。然后她夸暴暴蓝说:“你的文字太天然了,你不可多得的天赋,可以让你在故事里出入自如,只要有机会,你可以红透半边天……”
“要我写点什么?”暴暴蓝打断他长篇大论的吹捧。
“只要写你自己。”编辑拿着一枝笔在桌上点来点去,“一个真实的自己,一个女高中生真实的生活,可以残酷,绝望,总之一定要让人充满好奇。”
“有版税拿吗?”暴暴蓝问。
“有。”编辑说,“我们看稿说话,不在乎是不是名家。”
“百分之多少?”
“八,行不行?”
“行,我写。”暴暴蓝说,“很快就可以交稿。”
“不会影响你的学习吧?”编辑有些担心地问:“你可是马上要高考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暴暴蓝背起小包跟编辑说再见,走出那栋大楼的时候,心是飞扬的。终于可以有自己的书了,写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终于美梦成真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虽然她并不喜欢那个看上去鼠头鼠脑的名片上印着“主任”两个烫金字的编辑。
好消息自然是第一个告诉涂鸦。“我写,你画。”暴暴蓝激动得脸蛋红红地说,“这样一来,可以让全世界都见证到我们的爱情!我想过了,一定会是一本畅销书。有了钱,我们就一起去巴黎!”
可是涂鸦并没有显出激动,他淡淡地说:“你真打算写吗?”
“当然。”
涂鸦手里拿着那个编辑给暴暴蓝的策划,笑着再问:“你真的打算出卖自己?”
“你什么意思?”暴暴蓝睁大了眼。
“哼哼。你都打算写些什么?你的青春,你的恋爱,你的堕落甚至你的SEX?!?”涂鸦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大,他把手里的纸愤怒地揉做一团扔向窗外,高声喊道:“你可以出卖你自己,可是我警告你,你不可以再写到我!我们之间一丁点儿芝麻大的小事你都会拿出去贩卖,我他妈的已经受够了你!”
“你在嫉妒我!”暴暴蓝流着泪本能地反击:“我要出书了,我要成名了,所以你嫉妒我你嫉妒我,你不要脸!”
“就算是吧。”涂鸦轻描淡写地说,“看你泼妇的样儿!”
这是争吵最激烈的一次,相互都有人身攻击,暴暴蓝流着泪从涂鸦的住处跑出来的时候曾经以为这会是最后一次争吵,从此以后,涂鸦再也伤害不了她。
因为,她决定和涂鸦分手。
分手,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
可是在第六十八个小时的时候,暴暴蓝动摇了。
在公车站台徘徊了十分钟,她最终踏上了开往美院的小巴。
涂鸦并不住在美院,而在美院附近租的房子。那是一幢旧式的两层小楼,房东早已搬到闹市区,这里全租给像涂鸦这样的学生,一人住一小间,共用卫生间和厨房。这个时间,涂鸦应该在家里。淡绿色的窗帘拉得死死的,他总是喜欢熬夜,然后选这种不合时宜的时间死睡。暴暴蓝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给他发了一个短消息:“现在是第六十八个小时。”
等了许久,他没回。
暴暴蓝又发:“我打算来敲你的门。”
他依然没回。暴暴蓝就走上楼去敲门了,他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面。暴暴蓝敲了很久,才听到里面有声音。门终于被拉开了,门后的是涂鸦,初春时分,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头发是凌乱的,在他的身后,凌乱的画桌旁,坐着的是西西,正在朝着暴暴蓝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暴暴蓝认得她,在涂鸦朋友的一次聚会上她们见过。涂鸦介绍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我学妹,西西。”
学妹,呵呵。
暴暴蓝转身就走。涂鸦奔出来拉住她:“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暴暴蓝冷冷地说:“你放手。“
“我要是不放呢?”涂鸦一脸不知羞耻的笑。
“那我就甩你。”
“怎么甩?”
“就这样甩!”暴暴蓝话刚出口,一声清脆的耳光已经甩在了涂鸦的脸上,涂鸦的手一松,暴暴蓝如箭一样地冲下了楼。
极速的狂奔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去。
夜风已起,暴暴蓝站在人群穿梭的街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冷风吹进她的口又被她呼出,身上的热气开始一点点地变少,暴暴蓝感觉自己连站都失去了力气。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低头一看,竟是优诺。
她们没有见过,可是她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优。”暴暴蓝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喊。
那边是优诺轻快的声音:“亲爱的,我现在与你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怎么样?打算见我一面吗?”
“真的?”暴暴蓝惊喜,“你怎么会来?”
“路过喽,”我说,“不知道算不算一个惊喜?”
“我请你吃晚饭!”暴暴蓝赶紧说。
半小时后暴暴蓝和优诺相聚在全市最有名的咖啡店。那里的环境不错,饮料不错,还有相当不错的简餐可以吃。店里有悠悠的音乐,放的是Leslie的歌:“抬头望星空一片静/我独行/夜雨渐停/无言是此刻的冷静/笑问谁/肝胆照应/风急风也清/告知变幻是未定/未明是我苦笑却未停……
歌声动人,只是人已远去。暴暴蓝坐在那里感慨地想,其实死也是需要勇气的。像Leslie那样的人也要为情所困,何况自己乎。正想着就看见优诺穿着淡蓝色的棉布裙进来,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笑容极为感染人。她一眼认出坐在角落里的暴暴蓝,在她对面坐下,环顾四周,调皮地一眨眼睛说:“估计这是我见网友吃得最好的一顿哦。”
“以前都在哪里?”
“在街边,吃过五毛一串的臭豆腐。”优诺爽朗地笑,“暴暴蓝你比我想象中瘦小。”
“你直接说我矮不得了?”
“可没那意思。女孩子娇小点才可爱么。”优诺说,“怎么单身赴约?我还以为可以看到帅哥涂鸦呢。”
“别提他,我们分手了。”暴暴蓝说。
“得,一天十次分手,我见惯不怪了。”
“是真的。”暴暴蓝说着,眼泪就不可控制地掉了下来。
优诺带着怀疑的表情看着暴暴蓝掉眼泪,看着看着终于相信了,说:“呀,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暴暴蓝抹抹眼泪,努力笑着说:“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了,你来了我应该高兴,我们干一杯!”
优诺一板脸说:“不许喝酒,你还未成年!”
“我早独立了。”暴暴蓝说,“我爸和我妈离婚的时候我只有六岁,因为他们都再婚了,所以我就一直跟着奶奶,要知道我奶奶今年都七十岁了,她根本不管我。”
“我感觉得到。”优诺认真地说,“也许你不相信,但从你第一次到我的网站,我就感觉到了你的与众不同。”
“那就说点高兴的吧!”暴暴蓝说,“我也要出书了!”
“真的?”优诺说,“多让人羡慕。”
“嗯。有出版社愿意替我出书。我和他就是因为这个而分手。他非常不高兴,认为我是在贩卖自己的隐私。”
“做你自己想做的。”优诺鼓励她说,“别让任何人改变你,这一点很重要。”
“我也许考不上大学了。”暴暴蓝说。
“那也没什么,你一定会成功的。你的书会好卖,你会有名,会忘记那些伤痛!”优诺安慰她。
“托你吉言。”暴暴蓝由衷地说,“谢谢你来看我,你来得真是时候。真的。”
“我明早就离开这里,对了,”优诺说,“七七知道我要来见你,让我问候你。”
“七七?”暴暴蓝说,“我好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跟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还没见过她呢,你下次去我们那里,我们约她出来一起吃饭。”优诺说。
“等我有钱的时候一定去,请你们到最高档的饭店!”暴暴蓝豪情万丈地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写出自己的书。”
“你一定行!”优诺鼓励她,“不过没钱也可以来,大不了我请你吃臭豆腐。”
告别的时候她们很自然的拥抱。优诺不肯让她送,拍拍暴暴蓝的脸说:“要快乐点哦,等着你的书写出来。”她是那样独立和开朗,简直让暴暴蓝嫉妒。
暴暴蓝回到家,家里前所未有的灯火通明。
原来他们都在。父亲,母亲。怕是有五年了,他们没有一起跟暴暴蓝见过面。就算是暴暴蓝过生日,也从来没有过。
妈妈一见她就说:“手机号换了?怎么是空号?”
“半年前就换了。”暴暴蓝没好气地说。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要高考了,到底怎么样?想报什么学校?有多少把握?”爸爸像新华社的记者。
暴暴蓝看看爸爸,再看看妈妈,讥笑着说:“到现在才关心是不是太迟了?”
“倪幸,怎么说话呢!”妈妈说,“快要考试了,你还是住到我那里去吧,我也好照顾一下你的饮食起居!”
“不去!”暴暴蓝说。就算她忍受得了妈妈,也忍受不了她那个只有七岁的儿子。
“那就去我那里。”爸爸拼命地抽烟,像是和烟有仇。
“不去不去不去!”暴暴蓝摇着头下逐客令,“我哪里也不
第三章 优诺
我一直在等待
一个风起的日子
你可以陪我一起走过
春天的长堤
记忆是如此的拥挤
冲垮我们来时的每一条路
比较庆幸的是
我到底在你心上
住过一阵子
清晨七点,优诺已经走进了汽车站。
车站里人并不多,好几个男人围上来,问她要准备去哪里。优诺摇摇手,走到窗口买了一张去目的地的车票。刚刚坐上车手机里就收到了暴暴蓝发来的短消息:“亲爱的,行走快乐!很高兴见到你:)”
优诺笑笑,回:“我也一样:)”
她真的很高兴见到暴暴蓝,这个娇小的有着层出不穷的文字和写不尽的美妙故事的女生。优诺其实是很少见网友的,暴暴蓝是个特例。不知道为什么,优诺总可以在她的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如同她的文字,偶尔羞涩偶尔张扬,将女孩子的心思描绘得淋漓尽致。所以,感觉上特别的亲近。
她这一次要去的是一个小镇,听说那里此时有怒放的樱花,所以忍不住想去看一看。其实这一年,不用读书和考试的日子,优诺仿佛一直都在旅行。用家教和写稿挣来的钱,背着简单的行囊,带着心爱的相机,行走,行走。
而网站上的“行走的风景”也因此成为被热捧的专栏,沿途拍下的很多的照片,配上优诺独特优美的文字,加上出手不凡的制作水准,使得本来是很无心插柳的东西,意想不到地得到了无数人的认同和喜爱。
直到他发出邀请:“什么时候来苏州走走?”
那是一封很简单的Email,连问候都没有,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什么时候来苏州走走?”宿舍里空无一人,阳光把电脑屏幕照得一片发白,优诺起身,慌乱地关掉了电脑。
她没想到,他居然还会看自己的网站,在苏州,一个那么遥远的地方,关注着自己的点点滴滴。
苏州对于优诺,一直都是一个不能触碰的城市,有很多次坐车都经过它,但优诺从未有过停留,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住着他,他和他的生活,这两年来,于优诺都是一种不愿企及的回忆。
他叫苏诚。是优诺的校友,比她高出两届,已经毕业工作。很多时候,“过去”是一种相当蛮横的东西,尽管优诺数千次刻意地想切断它,可是往事还是会无声无息地如影随行。
遇见苏诚,应该是优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那时她在念大二,出版了她的第一本散文集《春天的模样》,又当上了校报的主编和校学生会的副主席,真可谓春风得意得要紧。最大的爱好是在黄昏的时候去阶梯教室听那帮男生吉他弹唱,这支吉他队附属于校学生会,他们一律叫她:“头!”看到她一进门就会拿着吉他一阵猛敲,然后问道:“头,今天想听什么歌?”
优诺被这帮男生们宠得有些不像话。
听歌的时候她喜欢坐到桌子上去,头一点一点的,看他们纤细而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弹拔,男孩们的声音干净极了也纯粹极了,只是好像用吉他来伴奏的歌总是有那么一点忧伤,她常常那样淡淡地沉浸到一种喜欢的情怀里去,直到晚自习的铃声不近人情地响起。
优秀的女生当然不会寂寞,追优诺的人很多,夜晚的时候还有男生拿着玫瑰在女生楼下为她唱情歌,优诺不为所动,别过脸斜斜地看成群的鸟斜斜地飞过窗外的天空。那是一些可以飞扬跋扈的日子,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天很蓝,树很绿,花很红,明天毫不怀疑会相当的美好。
直到苏诚出现。
苏诚是计算机系的。那时优诺她们的寝室被获准可以上网。优诺第一个申请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上网电脑就老死机。同宿舍的清妹看到优诺气急败坏的样子便好心说我有个计算机系的老乡,很厉害的哦,让她来替你调试调试吧。苏诚一走进来优诺就吓了一大跳,她从不知道学校里居然有一个长得如此有棱有角的男生,好像眉毛鼻子都会说话一般,一看他心就止不住的狂跳。
“这电脑里都是些什么?”苏诚一边熟练地挪动鼠标一边皱着眉头问,“怎么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文档。”
“那是我写的字。”优诺咬着一颗话梅说。
“你的电脑像个堆杂物的贮藏室!”苏诚回头笑着对她说,“得好好整理整理啦,难怪会死机呢。”
“好事做到底啦!”优诺把手里的话梅伸过去说,“喏,我请你吃话梅。”
“行行好。牙会酸掉的。”苏诚一边干活一边建议说,“你写了这么多东西,干嘛不在网上弄个个人主页?”
“我哪会!”优诺说。
“可以学嘛。”苏诚说,“这样的培训班很多,而且有不少的网站提供自助文集,很简单的,一试就会了。”
“优诺是作家。”清妹插嘴说,“我们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你不会不知道吧。”
“对不起啊,”苏诚不好意思地说:“我真是孤陋寡闻。”
“什么呀,只是喜欢写点字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优诺急于想让苏诚知道她的厉害,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于是拿出自己的散文集装出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对他说:“喏,我的书,送你一本!算是付你的劳务费喽。”
苏诚很认真地用双手接了过去,翻开第一页又递回来:“签个名?”
优诺很认真地签下她的名字:“优诺。”
苏诚接过去看了,笑笑说:“有姓优的吗?”
“笨,笔名。”
“哦呵,下次记得要签得龙飞凤舞一点!”
“为什么?”
“名人都是这样的啊!”
“去你的!”天性活泼的优诺条件反射地出拳打他。他也不躲。任她重重的一拳下去。说实话她没想到他不躲,所以下手重,正打到他胸口,打得他龇牙咧嘴起来。优诺赶紧说:“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不躲的!”
“呵!”苏诚说:“我没想到你真打!”
“打打就成冤家了。”清妹又在旁插嘴,笑笑的,了然于胸的样子。优诺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那天苏诚是中午来的,一直忙到黄昏才算结束。优诺不好意思了,一拍手说:“走啊,我请客吃饭。”
“不去了。”苏诚说,“今天我还有事,就欠在这里吧。”
优诺感激地发现,他很细心地把书藏在了衣服里。
苏诚走后优诺从清妹那里了解到苏诚很快就要毕业了,女朋友是同系的,典型的江南美女,会跟着苏诚一起回苏州。
“听说苏诚家在苏州还是很有些办法的。”清妹说,“好像还挺有钱,我们同乡聚会,多半是苏诚掏钱请客呢。”
“哦。”优诺淡淡地应着。
好男生,不是来得太早,就是来得太迟。她根本没想过会和苏诚之间有交集,如果,不是那次春季运动会。那次优诺被班主任逼得没办法,只好报名参加了女子三千米的长跑比赛。本来参加的人就不多,好多人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只有优诺坚持到了最后,到了终点的那一刻,优诺只觉得头晕目眩,差一点就栽到地上去,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他,竟是担任记分员的苏诚。他的手臂是那么有力,撑起了优诺的整个身子。然后优诺就听见他说:“真是够傻的,跑不动就不要跑完么。”
“开始了,就要有结束。”优诺笑笑,不露痕迹地从他手里挣脱。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优诺一口气喝掉了它。然后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在笑。天啊,那笑简直是无与伦比的杀伤武器,优诺把空瓶子扔向半空中,瓶子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优诺转身就走,苏诚看着优诺的背影,跳起来接住了它。
第二天,天空飘着蒙蒙的细雨,优诺坐在图书馆的一侧,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着苏诚从远处慢慢地走近,没有打伞。一身休闲服把他衬得更加的挺拔。优诺看得有些发呆,好半天才猛然醒悟地重新把头埋进书里。
只是心一直无法归位。
“你好啊,优诺。”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抬头一看竟是苏诚,站在她对面弯腰问:“我可以坐吗?”
“当然。”优诺咧嘴一笑说,“图书馆又不是我家的。”
苏诚也笑,坐下说:“我看过你的散文了,写得真是不错!”
“那还用说?”优诺挺得意。
“电脑好用了?”
“好用了,谢谢你。”
“昨天你真是勇敢啊,”苏诚说,“我还没过见比你更有耐力的女生呢。”
“呵呵。”优诺不好意思地说,“别夸我,我会脸红的。”
“呵呵,脸红好看么。”苏诚油嘴滑舌完,马上又正经起来说:“对了,我正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们系正在举办一个网页制作大赛,我想用用你的文章,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优诺说,“你随便用好了。”
“如果有事,怎么找你?”
优诺拿出便签本,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递给他。苏诚很认真地收起来,然后两人面对面地看书,不再说话了。
那天一直都在下雨,仿佛约定好一般,他们都在图书馆里坐到很晚。这期间苏诚的手机响了一次,不过他把它给按掉了。
快到七点的时候苏诚问优诺:“食堂没饭了,晚上你吃什么?”
“方便面喽。”优诺赶紧收拾好东西跟他说再见,她当然记得自己欠苏诚一顿饭,只是希望苏诚自己会提起。可是等了这么久,事到临头了,却突然害怕起那个邀约来。优诺在缠绵的细雨中落荒而逃,脚步和心一样凌乱。
“一见钟情?”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这个词?
那夜,优诺失眠。跑到清妹的床上跟她挤在一块,不自觉地就说起苏诚来。清妹叹口气说:“苏诚这人什么都好,可就是耳根子软,挺没劲的。”
“怎么会?”优诺说,“他看上去还是挺有男子汉气概的呀。”
“反正他就是怕他女朋友。女朋友说东他不敢往西,女朋友说南她不敢往北。”
“那个女孩一定挺优秀吧。”
“我看就那样。”清妹说,“也是苏州人,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就是怕苏诚被别的女生抢走,所以考大学的时候死活和苏诚考到了一个学校,还念一个系,搞笑!”
“是不是有点傻啊。”优诺说,“爱情可不是绳子捆得住得呢,越紧张越容易丢失!”
“那你这个爱情专家去给她上上课啊。”清妹打趣说,“没准她还要好好谢谢你呢。”
那晚的聊天以优诺的叹息作为结束,清妹困了,一扭头就睡着,优诺却翻来覆去没有睡意。差不多是睁着眼过了一夜。第二天经过计算机系的那栋楼的时候,就不自觉地绕了弯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躲避着些什么。
再接下来就是五一,优诺没有回家。清妹便邀请她去参加他们的同乡聚会,并说:“这次是在阳光KTV,还是苏诚请客,等他毕业了我们就没钱去那么高档的地方了,所以这次要狠狠敲他最后一笔!”
“你们同乡聚会我去凑什么热闹?”优诺说。
“哎,我们这些人唱歌都不专业,苏诚让我找几个会唱的,还特别跟我提起你呢。”清妹说,“你是专业水准,错不了的!去啦,算是给我个面子?”
反正假期也漫长,优诺没有再拒绝。
那是优诺第一次见到苏诚的女朋友,她叫田田,很纤细很柔弱的一个女生,跟谁都笑笑的。苏诚很体贴地给优诺端来一杯茶,笑说:“大明星今天来撑场面,真是谢谢啦。”
“别晕我。”优诺尽量自然地说,说完就和清妹她们说说笑笑起来,不再去看苏诚和他的女朋友。
优诺唱歌不错,所以那晚的优诺真的成了明星,只要一唱就会换来满堂的喝彩。最后一首,她近乎恶作剧地点了赵咏华的《相见太晚》:
如果相见不会太晚 我们就不会悲伤
和你堂堂的手牵手 过得好简单
若我有天不见了 或许你会比较快乐
虽然有万般舍不得 也不愿看你难割舍
若我有天不在了 请你原谅我的困扰
虽然你给我的不算少 只是我没福气要
……
间奏的时候,优诺的眼光和某个人有一秒钟的交错。
心里的泪,却是在瞬间滴成了海。
还好,这应该是一个秘密。谁也不会知道的秘密。那次唱过歌后,优诺迅速地换掉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苏诚再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毕业的前一个星期了。他很直接地把她堵在女生楼的门口。
“要走了吗?”优诺挤出一个笑脸。
“对。”苏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个网址。递完,他就走了,连再见也没有跟她说。
优诺回到宿舍就迅速地开机上网,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网站,全黑的底色,左下角却有一个闪着诱人金光的小小城堡,网站的名称取自于优诺的一篇散文的名字:《小妖的金色城堡》。
再点开来,是自己的文集,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美轮美奂。
优诺看着它发了十分钟的呆。然后离开电脑走到阳台上拨苏诚的手机,手机只响了一声他就接了起来,优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对着电话喘气。
“是你吗优诺?”苏诚问。
“是。”优诺说完就哭了。
“别哭啊,我就要毕业了,这是一个小礼物,”苏诚说,“希望你会喜欢。”
“礼太重了。”优诺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你可以回报我。”苏诚说,“你一直欠我一顿饭。周六再不请,怕是一辈子都得欠着了呢。”
“我请。”优诺说。
“那就周六晚上六点半。”苏诚说,“在圣地亚,好吗?我等你。”不知道是不是怕优诺拒绝,苏诚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周六的时候,优诺犹豫了很久,还是抵不住内心的诱惑去赴约,苏诚果然等在那里,他的个子很高,优诺走近了他,才发现自己只能到他的胸口。低着头随他走进圣地亚,那是市里相当有名的一间西餐馆,环境不错,服务也很周到,有低缓的音乐。是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他在唱:“I’m sailing, I’m sailing……”。
优诺知道这首歌,他叫《航行》,歌里说,靠近你,靠近自由。
优诺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样一次的靠近后,将会是终生永远的别离。
苏诚替她点cuppuccino,那白色的泡沫,就如同优诺绝望的心。
很久以后优诺在自己的网站上看到妖精七七所写的一张与西餐厅有关的贴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这里,她回了一张贴,只有三个字:“圣地亚?”
七七在聊天室里给她大大的拥抱,于是知道,原来住在一个城市。
七七问她:“你也常去那里吗?”
“不。”优诺说,“我去不起。”
“那是有人请喽?男朋友?”
“不是。”优诺说,“是别人的男朋友。”
“哦呵,原来优诺是三角恋啊?”七七笑她。
优诺不答了。三角恋也是恋呢,可是她和苏诚,根本来不及恋就已经分手。从此红尘两隔,再也不会相见。冰雪聪明的优诺那晚去圣地亚前心里就相当的清楚,不赴约是绝望,赴约也同样是绝望。这一切就如同自己一篇散文的开始:“有一种相遇,是不如不遇……”吃完一餐饭,一切都会结束。
优诺一直记得苏诚那天的开场白:“我和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她为了我,特意考到这个学校来读她不喜欢的专业……”
优诺用手势制止他说下去。
“是我命不好。”苏诚摇摇头,直白地说,“错过我心爱的女孩。”
“谁?”优诺抬起头大胆地问。
“你。”苏诚看着优诺,给了优诺最想要的答案。
够了,这就够了不是吗?
没有牵手,没有拥抱,当然更不会有亲吻。苏诚只是执意地付掉了那晚的帐,然后送优诺回去。快到学校的时候,优诺说:“再见。”然后飞奔。不可以掉泪,当然更不可以让苏诚看见自己的泪。
所以,苏诚离校的那天,优诺没有去送他。她一个人去了电影院,看了一场平淡无奇的电影,电影的最后,男主角和女主角拥抱的时候,优诺流下泪来,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优诺才明白自己走进电影院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可以流泪的借口而已。
苏诚走后,手机号码再一次换掉,日子继续。
优诺在漫长的暑假里报名参加了一个电脑培训班,学会了制作网页。她整日整夜地挂在网上,将苏诚留给她的网站尽可能地完善。如今,网站已经拥有了国际域名,访客一日比一日增多,而优诺也已经是一名研究生了。
没有想到的是,苏诚,这个早就被深藏在岁月里的名字,却又忽然被翻了出来。
“什么时候来苏州走走?”没有留名,没有别的话,但优诺一看那信箱就知道是苏诚,信箱的用户名是“suyou”。
苏,优。
原来,他和自己一样,从来就没有忘记。
优诺在小镇下了车,这是隶属于暴暴蓝她们市的一个小镇,不有名,也没有发展成旅游胜地,优诺知道它是因为一个网友贴的一张图,一树的樱花粉粉白白地立着。知道是这里后优诺就执意地要来走一趟,按照网友所提供的路线,坐上一辆三轮车,给五块钱,优诺很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从没见过那么美的樱花,优诺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事,兴奋得有些不能自持。远远望去,繁华满树,似雪非雪胜雪,仿佛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要把枝头眼看压弯了。金黄的阳光投射在薄的轻盈的透明的花瓣儿上,似乎是白色的?粉色的?间或一阵风吹起,成群结队的细碎花瓣儿哇啦啦地飞落。
优诺看直了眼,手里的相机都忘了举起。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优诺没看就接,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是陌生的,却又带了一种要了命的熟悉的亲切感:“优诺,是不是你?”
条件反射一般,优诺吓得把电话给一下子挂了。
一分钟后,手机再响,优诺再接。那边笑了:“怎么了?害怕?”
“是的。”优诺说。
“你现在在哪里?”
优诺说,“我正在看樱花呢,很美,太美了。”
“一个人?”
“一个人。”
“我来陪你看好不好?”
“别开玩笑了,你在千里之外。”
“坐飞机,很快的。”那边说,“只要你点头,我就来。”
“苏诚。”优诺平静地喊出他的名字说,“要知道,我们都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
“你在责备我。”苏诚说
第四章 有些事我没说
天空是灰的
好在我穿了彩色的衣裳
所以看起来
还不至于太坏
如果不是实在没辙,千万不要离家出走。
这是我每次离家出走后最大的醒悟。
吃不好就算了,最糟的是那些天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宾馆里的床太硬,而且我有点怕。稍有响动,我就瞪大了眼不敢再睡了。
所以回家后,我差不多一直都在睡觉。这种深度的睡眠被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野蛮地割断又重新坚强地连接在一起。我是不会接电话的,如果伍妈也不接,它就会一直一直地响下去。我在叮当当的铃声里强撑着睁了一下眼又继续睡去。一边睡一边做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梦到我被麦子带到很高很高的一座山上,她用巫婆一样充满诱惑的声音对我说:“七七,跳,往下跳……”
我没跳,吓醒了。
时钟指到中午十二点。
我起来洗了个脸,懒洋洋地下楼,发现林涣之竟然没去上班,而麦子端着一大碗汤正从厨房里走出来。我讨厌她这种以女主人自居的架势,没给她好脸色。
“呵,七七。”她把汤放到桌上,讽刺我说:“流浪归来了?”
“你挺失望吧。”我笑着说,“瞧,电灯泡又回来了。”
“怎么说话呢?”林涣之用筷子拍拍桌子说:“吃饭,吃饭!”
饭桌上,麦子坐在我的正对面。我知道,她一直在偷偷地看着我。看了许久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七七你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我饿。”我说。
“你一定要吃早饭,这是基本的常识。”她说。
“她每天中午十二点起床,早饭就是午饭。”林涣之替我回答。
我继续喝汤,伍妈烧不出这么好喝的汤来,想必一定是麦子的杰作。一大碗汤,刹时被我送进肚里。然后我一声不响地离桌,其实我也奇怪自己怎么可以吃那么多,对着麦子那样的女人,我怎么可能有胃口?
可是我刚上楼她就尾随而来,礼貌地敲门,并喊我的名字。我把门拉开,她一面走进来一面问我:“又要开始上网?”
“也许吧。”我眼睛不看她,懒洋洋地说,“还没想好呢。”
“不如我们出去玩玩?”麦子说,“难得我今天休息,我们去逛逛商场,天已经热了,你这季的衣服也该全换了。”
“又是林涣之派给你的任务?”我说,“不用说,一定又是我穿的哪件衣服让他看不顺眼了吧。”
“那还用说!”麦子上上下下地看着我,皱着眉说,“你这条绿色的长裤从哪里来的?简直绿得刺眼。”
“配上鲜红的上衣会更好看,可惜我没有。”
“好在你没有。”麦子说,“也好在他没有心脏病。”
“为了你我会努力气他,气不出心脏病也气个别的疑难杂症。比如抑郁症什么的。这样你才有用武之地么。”我当然话中有话。
麦子的脸白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她把手放到我肩上来,语重心长地说:“七七你可不可以不要让他那么担心呢?要知道他真的很爱很爱你。”
“别麻,拜托!”
“哈哈。”她笑。
“你别烦我。”我说,“要逛街找林涣之,他替你开车再替你付账,你多威风。”
“他?”麦子瞪瞪眼说,“早就去公司了,哪里会有空陪我!”
“那你找有空陪你的,别指望他。再说他真的老了,一点情趣也没有,我看你早就该醒悟了。”
“你这丫头哪来这么多论调?”她拉我,“到底去不去?”
“不去。”我说,“你也别生气,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你好。”
她不解地看着我。
于是我说:“你想想,我要是当着别人的面叫你妈,你脸上挂得住么?”
“你不是以为我一直都盼着这天么?”这些年麦子的脸皮也被我磨得够厚了,“我倒是没什么,只怕你喊不出口!”
“我输!”我举起双手说,“那个……什么的皮也没你的皮厚。”
麦子只当没听见,在我床边坐下说:“七七我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变成了这样一只小刺猬呢?”
“你猜呢?”我似笑非笑。
“回学校去上学。”麦子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儿说,“你要可怜可怜你爸爸,从你离家出走那天他就开始胃痛,我今天也是来给他送药的。”
我沉默。就算我心疼林涣之,也不能让她看出来。
“那我先走了,如果你改变主意想逛街了,可以随时打我电话。”谢天谢地,她终于停止聒噪,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松口气打开电脑,一上网就看见布衣在论坛上贴了一张贴,叫:《鸽子鸽子满天飞》。
详尽诉说的是我如何约了他又放他鸽子的事,言语凄婉搞笑,整个一可怜巴巴的活宝怨男。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堆的人跟贴,有人笑话他没有一点自我防备的意识,被耍也是活该。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一身正气誓要扫平网上所有“妖精”。
我赶紧申明:“本人那晚确实在‘圣地亚’,放鸽子的人不是偶不是偶,请各位睁大你雪亮的眼睛!”
布衣很快回复:女人啊,你的名字是骗子。
我溜进聊天室,点了他的名字就一阵狂扁。他被我打得晕头转向,发过来甜蜜悄悄话:“美女美女你停手,打我弄疼你的手!”
“干吗在论坛上瞎说八道?”我问他。
“我从七点等到十点,脖子都差点望成长颈鹿,心里那个酸啊恨啊不写写贴怎么可以得到释放?”
“我真去了。”我说,“还大吃了一顿,一直没见你。”
“不是说没钱了吗?”他记性倒是不赖。
“有人请么。”
“天啊天小妖女,难不成你约了我还约了别人????!!!!!”他一串的感叹号加问号,做出一幅纯情得要死的假样。
“不行吗?”我说。
“难怪我站在门口几小时,就愣是没见着一个单身的小姑娘。”
“你真去了?”我问他。
“骗你是狗狼养的。”他说。
“下次我请你吧。”我有些歉意。
“那要你单独赴约,我才可以好好收拾你。”他说。
“当心你被我收拾了。”打情骂俏我可不怕他。
“我怕怕。”他说,“但是,我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七七你对我诱惑太大了,就明天,我想见你,如何?”
“明天不出门。”我断然拒绝。
“后天?”
“也不出门。”
“大后天?”
“也不出门。”
“被老爸关禁闭?”他恍然大悟地说,“你告诉我地址,我来英雄救美!”
“没那回事。”我说,“我有自闭症。”
“你是妖精!”他咬牙切齿。
“我是妖精七七。”我纠正他,然后晾他,不再专心与他交谈。
我对急巴巴的男生一向没好感,对布衣,我仅有的一丁点儿好奇心因为他的步步紧逼而消失贻尽。所以我承认暴暴蓝所说的:我是一个在深度寂寞中随时等待新鲜刺激的奇异女生。绝不肯也不会为谁停留。
暴暴蓝还说,她要采访我。把我当成她长篇小说里的主人公。我连忙说不要不要那你的书一定卖不掉,我太灰了,没一点儿色彩。
“这话说得妙!”暴暴蓝惊叹说:“七七你也可能当作家,还有啊,我的小说就叫《小妖的金色城堡》,把优诺的名字抢过来,你说好不好?”
“行哦。你的小说还不是你想咋整就咋整!”
“告诉我你的故事。”暴暴蓝说,“我保证写好。”
“真是对不起你,我没故事啊。”我说。
“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她并不放过我。
“你离家出走过吗?”我耍花招。
“没有。”她说,“或者也可以说,我一直漂泊。”
“为什么?”
“因为那个家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家。”她说。
“那么我也一直漂泊。”我说。
暴暴蓝沉默几秒后说:“听首歌吧。”她替我放起林忆莲的《灰色》。很老很老的一首歌,那时的林忆莲声音里有一种寂寞的尖锐,不停地喊着:灰色,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直喔得你喘不过气。暴暴蓝在那样的歌声里对我说:“七七我不逼你,不过你要是有想说的话,可以发到我信箱。”
我答应她。
其实我偶尔也记日记,不过那些东西写完了就算了,我从不敢往论坛上贴,自己也不愿意再去看第二眼,我没有优诺和暴暴蓝那样的好文笔,每次作文都及格,我只能把这些细细碎碎不成样子的东西存到电脑的一个角落里,作为一种纯粹的记念。
或者,一种释放的方式。
在网上晃了两个小时,我觉得闷了,于是离开电脑到露台上透透气,我的房间里有个很大的露台,抬起头来天空可以一览无余。我所居住的城市有不错的气候,夜空常常晴朗,星星一动不动。
林涣之的房间没有动静,看样子他还没回来。但是很好,他不会来打扰我。虽然他对我的放纵,已经到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的地步。
我却忽然不知好歹地感到莫名的腻烦。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会是尽头。如果真的出去读书,是不是就可以解决一切。不不不,也许我所要的,并不是这些。我最大的痛苦就在于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这不仅是痛苦,简直是悲哀。
我回到房间拨通了林涣之的手机,他过了很久才接,问我:“七七?有事吗?我在开会。”
“没事不可以打电话吗?”我说。
“是你没事不会打电话。”他说。
“这么晚了还开会,有那么多事要做吗?”
他在那边沉默,感觉很容忍的样子。
“有人说你胃疼。”我又说。
“回头再讲。”他挂了电话。
我再打,他关了机。
我摔了电话,又开始觉得困了,于是回到床上继续睡。期间伍妈上来过两次,推了我几把唤我吃饭,我支吾了一声,没起来。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伍妈下班了,桌上留着我的饭菜。林涣之倒是回来了,正在沙发上看新闻,见我下楼瞄我一眼说:“你醒了?”
“嗯。”我说。
他看着我说:“我已经申请替你复学,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把功课再补习一下,我会替你请家教的。”
“你不是答应送我出国吗?”我说。
“我只是答应考虑,等你高中毕业再去也不迟。”林涣之说,“下周一起会有家教来,你这两天好好调整调整,以后不可以再这样没日没夜地睡。”
“都是麦子的主意吧。”我不高兴地说。
“胡扯什么?”林涣之说,“还不吃饭去?”
我朝他喊过去说:“我不想读书了,要不我出去做事吧。”
“你可以做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我。
“我想开家精品店。”我无理取闹,“专门卖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你投资,我会很快连本带利还给你。”
“不。”他说,“我从不做有风险的生意。要做也不是不可以,至少要等你学过相关的专业拿到相应的文凭后。”
“你不也没什么学历吗?”我说,“不是照样做得很好?”
“我是如假包换的硕士。”他说,“要不要给你看看我的档案?”
什么?我惊讶。
林涣之是硕士?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他没有撒谎,这些事情上他从来都是说真话的。他不是那种虚荣的人。于是我吓丝丝地问:“什么专业?”
“经济学,国际贸易学,双料硕士。”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你看你,如果连大学的门槛都跨不进叫我这老脸往哪里搁?”
我笑。
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他看着我说:“笑什么?”
“我在想你到底有多少钱,另外,你还有多少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想要了解一个人,其实半天就够了。”他拿起外套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你一个人在家不要紧?”
“有什么要紧的?”我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最好不要出门,有人按门铃也别乱开。”林涣之说:“那个男生这两天一直在家门口转悠来着。”
“呵呵。”我得意地说,“这只能说明我有魅力。”
“真不知道你得意什么!”他抢白我,拿了外套夺门而去。
我是得意,想让林涣之生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据说他们公司的员工都挺怕他,因为他脾气难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在生气又什么时候心情好,要不是待遇好,估计没一个人愿意替他卖命,当然涂金色眼影的朱秘书除外。
林涣之刚一出门,电话就响了。
我接起来。
又是那个姓曾的男生。语气激动地说:“叶小寂,你终于肯接我电话!”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我想你了。”他温柔地说,“我一直一直在想你。”
他的话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却还在不折不挠地说:“我看到你爸爸出门了,你出来吧,我们见一面,我就在你家门口。”
反正也无聊一天了,找找乐子也行。我吩咐他等,然后放了电话从二楼的阳台上看出去,他果然远远地站在那里。昏黄暗淡的夜色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个子很高,看起来仿佛很帅。他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白马王子,曾经有女生还为他大打出手过。可是他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我知道有不少的人会骂,叶小寂是妖精,他上了妖精的当了。
可怜的孩子。
我挥手示意他,他走近了,我朝他喊说:“对不起,我出不了门!”
“你爸把门反锁了?”他自作聪明。
我示意他往上爬。其实我也只是想试试他的胆量,好家伙,只见他把书包往后一背,后退两步,作势就真的要往上扑。
“算了算了,你等我!”我心软了,跑下去开了大门,朝他喊过去说:“喂,你名字里的那个‘伟’字到底是人字旁还是火字旁。”
“火字旁。”他走近我肉麻地说,“我胸中一团熊熊烈火只为你燃烧。”然后,他伸出手来,一把抱住了我。
我挣脱他,低声对他说:“你快走吧,小心他会揍你。”
“谁?你爸爸?”曾炜摇着头说,“我看他比你和气多了。”
“那是表面现象。”我说。
“废话那么多?”我急着要关上门,他却一把拉住我说:“这个周末,我爹妈都不在家,到我家去玩好不好?我有好看的碟片。”
我曾经和他一起看过碟片,在他家。是那种很恶心很恶心的东西,不过为了不在他面前丢脸,我努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那一天的曾炜就像一只警犬,一边看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怕他妈突然回家。结果她妈妈果然就回来了,把个曾炜吓得屁滚尿流直把东西往我包里藏。他妈妈用一种很不欢迎的眼光看着我说:“你是谁,你来我家做什么?”
“你儿子有好看的碟片请我看呢。”我说。
可怜的曾炜小脸都白了。
“什么碟片?”她妈妈问。
“蜡笔小新啊。”我笑着说。说完,我就背着我的包走出了他的家门。那以后,我再也没跟这个懦弱的笨蛋说过一句话,谁知道,他却一直不肯死心。
“你不要再缠我了。”我说,“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不,你喜欢的。”曾炜不死心,激动地说:“我可以感觉到你喜欢的,你不要骗我,也不要骗你自己。”
“放手!”我低喊。
“你答应我我就放。”他又抱住了我,他的拥抱激烈而执著,弄得我疼得要命,我没有再挣扎。然后我听到他说:“Kiss me?”
我把头抬起来,就在这时,一束光照到我的脸上,是林涣之的车灯。见鬼!我竟然没听到他车子的响声。曾炜吓了好大的一跳,慌慌忙忙地放开我。我也有些尴尬,低下头摸了摸头发。
林涣之下车来,他看上去平静极了,却不怒而威。
我愤怒地踢了曾炜一脚,把他踢得哇一声叫起来,却又咧嘴一笑低声说:“值得。”
就在这时,林涣之拿着车钥匙走了过来,他站在曾炜身后,对他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说完,他越过他走进来,并顺手带上了门。
进来后,他并不看我,径自朝楼上走去,我近乎于挑衅地朝他背影喊:“你不高兴是不是?可是你为什么不骂呀,你装什么好人,你偷偷摸摸地回来不就是想找我的把柄吗?你骂我呀骂我呀,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你觉得自己该挨骂吗?”他回过头来问我。
我给他气得只有喘气的份。
他继续说:“如果是这样,自省吧,效果会更好些。”
我打定主意不激怒他绝不罢休,于是跟着他一直到了他的房间,看他从床头柜上扬起他的钱夹说:“你看,我忘了带它了。”
“你去哪里?我也要去!”我说。
“好啊。”他扬眉说,“那我们走吧。”
我怀着满腔的斗志上了他的车,我在车上一直想,不管他今晚要跟谁约会要去干什么,我一定要把这个局搅个乱七八糟,我恨透了他,恨透了他那副吃透我的小样儿!
可是我没想到,他却把车一直开到了“大学城”。
这是我们这里很有名的大学生聚会的地方,说是“城”,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小的CLUB而已。
我本来有所怀疑,但很快明白这应该是他本来的目的地。因为,麦子等在门口,见了我们高兴地迎上来说:“让我等这么久,怎么?七七也跟着来啦?”
“是啊来了,你不欢迎也没办法了。”我冷冷地说。
“怎么会?”麦子说,“你自己的家教自己来挑挑也是应该的么。”
啊?原来他们是来替我找家教的。
“走吧!”麦子推我一把,“是两个大三的女生,等了半天了。”
“怎么不是帅哥?”我故意花痴地说。
“也行啊,不满意你可以自己重找么。”麦子转头对林涣之说:“这里的历史很悠久了,是一个很健康的地方,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常来玩。”
我刚一进门就看见了优诺,她正在那个小小的舞台上坐在一根支着的话筒前微笑。一个男生坐在她身边弹起了吉他,有人在喊:“优诺,优诺,来一首呵!”
他们不喊,我也知道是优诺,我在网上见过她很多的照片,短发,每一张都巧笑嫣然。可是真正看到了,才发现她最迷人的是那双眼睛,世界上怎么可以有如此活泼动人和明亮的眼睛。简直让我自残形秽。
台上的她点了点头,开口唱起来:
有些事我没说,但我有感觉
有些事我没做,但我知道结果
有一天我会,插上翅膀飞
有一天我会,张开双眼看
有一天我会,见到我的梦中有谁
有一天我会,飞越世界的背
当太阳升起那一天你再看我一遍
你将会发现我所有的改变
……
那歌声清澈温暖,如同优诺本人。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地见到网友,虽然在网上和她很熟,可现实还是让我变得不安甚至羞涩。
随着优诺一曲歌罢,掌声响起,她的眼神越过某人的头顶与我有一秒钟的相接。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走向前,告诉她,我就是七七,妖精七七
第四章 刀尖上的舞蹈
我在刀尖上舞蹈
沉重也好 轻盈也罢
从脚底到心里
总归是蔓延的疼痛
这是和涂鸦分手的第十天。
暴暴蓝趴在桌上刻下第十个印记的时候老师把她从教室里请了出去,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早读课你就能睡着,像你这样怎么参加高考?用什么考?”
“我没睡着。”暴暴蓝说,“老师你看错了。”
“嘿!”老师说,“没早读是真的吧,你看大家现在连走路都恨不得跑,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急得来吗?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这么点儿时间了也不可能出现奇迹。”暴暴蓝自暴自弃地说。
“倪幸你是有前途的,你基础不差,语文成绩又那么好,关键是学习的态度,你好像也太不把高考放在心上了。”老师打一巴掌揉一下,老土得要死。
暴暴蓝觉得心里烦躁,于是说:“还有事吗?没有事我要回去看书了。”
老师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在暴暴蓝这所重点高中,能让老师灰心丧气的学生不多,大家都拼了命地想在某个方面出人头地。因为写作,暴暴蓝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全国最知名的杂志上都有她的稿件,过两天就可以收到一笔像样的稿费。最近还有记者替她写了专访,标题是“让文字开花结果的小女生”。而且,第一本长篇就要出版,对于一个高三的学生来讲,这些应该算是相当不错了吧。不过暴暴蓝并不骄傲自满,因为她知道,就算是这样,在很多很多人的眼里,她依然是一个异类,曾经同桌的那个女生不就骂过自己吗:“变态。”
那次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争执,大家说到关于村上春树的小说,暴暴蓝一时兴起多发表了些观点,和那个女生的观点有明显的不同,女生嘴皮子不如她,被她驳得没面子了,就那样当着暴暴蓝的面扁着嘴说出了那两个恶毒的字:“变态!”
当时,暴暴蓝是笑着的,她回过头去问那女生说:“你知道变态这个词怎么解释吗?”
女生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你自己去查字典。”
“不用查了。”暴暴蓝说,“你就是最好的注释。”
后来,女生要求换同桌,暴暴蓝就自告奋勇坐到了教室最后面的位置,那是教室的死角,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前一天上网要是上晚了,可是趴在那里安稳地睡上一觉,一般没有老师会在乎,学习是你自己的事,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拼进前十名,挤进重点大学,只有暴暴蓝没有理想,当作家吗?不不不,暴暴蓝知道,这也不是自己的理想。
写作,只是为日日焦躁的心寻找一个出口,仅此而已。
说起来也怪,越是不想读书,就越是想写东西,手里的长篇展得很快,她给她起名为《小妖的金色城堡》,这个名字是从优诺那里“偷”过来的,因为除了她的网站叫这个名字以外,优诺还曾经写过一篇同名的散文。至于故事的灵感则是从网友七七那里“偷”过来的,每次和七七聊完天,故事就一个一个地往外冒。暴暴蓝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七七,但她可以通过浩如烟海的网络感受到那个女生心底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寂寞,灰色的寂寞。
和往常一样,暴暴蓝开始在优诺的网上连载自己的新作,才贴了前三章就得到了大家的热烈追捧。优诺给她写信说:“亲爱的,你是最棒的。”七七在聊天室里也说:“哎,怎么看怎么像我哩,暴暴蓝你是天才哦。不过暴暴蓝,你到底想写什么呢?”
是啊,到底想写什么呢?
一个寂寞的故事,寂寞到让你战栗,呵呵呵。电话里暴暴蓝就这么对黄乐说,黄乐就是出版社的那个编辑,对于暴暴蓝的书,他显得踌躇满志:“约个时间再好好聊聊,我介绍个搞发行的朋友给你认识,让他也给你提点建议。”
“千万别。”暴暴蓝说,“束手束脚我可不会写。”
“哈哈哈。”黄乐说,“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要的就是你的酣畅淋漓,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尽量吧。”暴暴蓝说,“我连高考都当掉了,写不好也对不起自己。”
“那我罪名可太大。还是要好好复习的。”黄乐一幅怕担责任的样子,暴暴蓝笑呵呵地挂了电话。
放了电话暴暴蓝说想,当掉的岂止是高考,连爱情也一起当掉了。真不知道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总还是想涂鸦的,希望会有他的消息。就是放不下自尊主动联系他。
黄乐说是不催,但一天不是一个电话就是一封伊妹儿,暴暴蓝给他逼急了,周末的时候写到很晚。她在写作时有个坏习惯就是挂在聊天室,七七溜进来对她说:“我也见到优诺了,她真漂亮。”
“哇,谁请谁吃饭?”
“偶遇,我没跟她打招呼。”七七说。
“干嘛不?“
“自卑呢。”
“干嘛自卑?”暴暴蓝不理解。
“不是一条道上的么。”七七说完立即警觉地说,“不说啦不说啦,再说就要被你写到小说里去啦,好恐怖哦。”
“我的小说……你真喜欢吗?”暴暴蓝问。
七七说:“你那个七七,比我幸运。至少,有人愿意爱她呢。”
“可他们会分手,这简直是一定的。”
“为什么不让她幸福?”
“因为幸福卖不到钱。”
“扯淡。”七七说,“钱有屁用!”
“有了钱我才可以活下去。”暴暴蓝说,“要是我的书一本都卖不出去,我这辈子可就完了。”
“买买买。”七七说,“不管怎么说,我至少买一百本。”
暴暴蓝开心得给七七送起花来。就在这时他看到涂鸦进来了,虽然他用的是一个陌生的ID。但他一开口油腔滑调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涂鸦,暴暴蓝对着电脑屏幕怔忡了很久,她想,要是他不想跟我说话那么我也不说,看谁挨得过谁。
最后,就真的谁也没话。涂鸦和七七瞎扯了几句就跑到论坛上暴暴蓝的新作下贴了一幅图,一个女生,嘟着粉红的唇,有点恶作剧的意味。女生穿得暴露了些,所以没多会儿,那幅图就被优诺给删掉了。
七七小心翼翼地问:“暴暴蓝你们真的分手啦?”
“嗯哪嗯那嗯那。”暴暴蓝夸张地说。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不知道。”
“我明白了,你是因为自己不幸福,所以不让你的主角幸福。”
“呵呵,随你怎么想喽。”
“你和他……接过吻?”
“呀,七七坏坏的。”
“你小说里的吻写得很到位啊,说的就是你和涂鸦吧。”七七穷追不舍。
暴暴只好采用迂回战术:“是不是写到你心里去了啊,哈哈。”
“啊呸!”七七说,“我那时常常没感觉。”
“那我下次就写你的没感觉!”
“恐怖。”七七说,“暴暴蓝是小女巫。可是怎么搞不定一个男生呢?”
“你教教我?”
“把你的男朋友让我三天我再教你啦。”七七说,“不然不了解他的个性啊。”
“我只当他是垃圾,你要捡就捡了去吧。”
就这么和七七胡说八道着夜就深了,暴暴蓝很晚才睡,第二天起床已经是十点了,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些头疼,就缩在床上发呆。偏偏奶奶走进来问道:“今天不补课吧,你爸爸妈妈打电话,就是呆会儿过来和你商量一下填志愿的事情,要你在家等着。”
“怎么不补?”暴暴蓝也顾不得身体的不舒服了,赶紧起床梳洗了一翻,然后胡乱扯了两本书就出了家门,差不多是落荒而逃。
夏天快来了,走在大街上,阳光偶尔会让你感到窒息。暴暴蓝漫无目的地逛到商场外,隔着商场大大的玻璃窗看到那条裙子,小小的,蓝色的裙子。裙底有一小圈白,它罩在一个面无表情的模特身上,散发着充足的诱惑。把鼻尖凑到玻璃上看,标签上的数字是令人灰心丧气的1880。暴暴蓝在心里粗鲁地骂到:“NND,不如抢钱呵。”一边骂一边在商场边上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却没想到台阶旁的喷泉不声不响地一冲而起。溅了自己一身的水花。暴暴蓝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涂鸦。
准确地说,是涂鸦和西西。在商场左侧的那个小广场,涂鸦正在墙面上画一幅广告画,西西替他拎着颜料桶,抬起头来正对着他微笑。涂鸦画着,忽然埋下身来,用手指弹了一下西西的脑门,西西笑起来,天花乱坠。
暴暴蓝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
隔着眼泪看涂鸦的画,一个可爱的小婴儿,胖手胖脚地咧嘴笑着,旁边好像全是星星,蓝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红色的星星,在雪白的墙上满满地铺展开来,这就是涂鸦,他的画总是这么夸张却又恰到好处,这就是涂鸦,他居然可以用十天甚至更短的时间就忘掉一段恋情而顺利地开始另一个故事。
暴暴蓝用袖子粗鲁地擦掉了眼泪,然后,她带着微笑走了过去。
“嘿。”她近乎挑衅地打招呼。
“嘿。”先回应她的是西西。
涂鸦从板凳上跳下来,带着奇怪的表情问她说:“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你涂鸦买下来的么?”暴暴蓝环顾四周说,“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想我了就直说么。”涂鸦似笑非笑的。
“想啦。”暴暴蓝说,“我这不正告诉你么。”
旁边西西的脸色十分的不自然。暴暴蓝看看她说:“你干吗穿红色的衣服,你不知道他最不喜欢别人穿红色的衣服吗?”
西西并不屑于和暴暴蓝顶嘴,而是拉拉涂鸦,示意他离开。
涂鸦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说:“没见我正画着吗?都给我乖乖地一边呆着,画好了哥哥请你们吃饭去!”说完,人又跳上了凳子。
西西是个面皮薄的小姑娘,脸上很快就挂不住了,看看涂鸦,再看看满不在乎的暴暴蓝,嘴一撇,把手里的颜料桶往地上一摆,人转身就跑开了。
“喂,跑了哩。”暴暴蓝提醒涂鸦。
“不正是你想的么。”涂鸦弯下腰来看她说,“她走了正好,你比她乖,我今天请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的比萨真的不错。”
“涂鸦你真无耻呃。”暴暴蓝骂。
“是啊,不然我们怎么同流合污呢。”涂鸦斜斜地看暴暴蓝一眼说:“行行好,替我拎起来?”
“不干!”暴暴蓝说。
“真的?”涂鸦说,“你别后悔,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好差事。”
“哈哈哈……”暴暴蓝纵声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笑得涂鸦恼羞成怒,跳下来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再笑老子K你!”
很近,很近的距离。这些天心里梦里渴望已久的距离,涂鸦的脸近在咫尺,他愤怒起来也是那么的英俊和让人心动。暴暴蓝全线崩溃,低低地说:“K吧。”
涂鸦却伸出手来,温柔地替她拭去了眼角那颗滚圆的泪珠。然后,他坏笑着说:“看来,小暴妹妹,你真的是想我了。”
暴暴蓝轻轻地推开他,低身拎起了地上的颜料桶。
涂鸦笑呵呵地说:“这就对了,干完事咱们吃喝玩乐去!”
暴暴蓝看着涂鸦对自己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的爱和恨奇奇怪怪地交织成一道怒火,她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颜料桶猛地往地上一扣,在咣里咣当的响声和涂鸦骂娘的声音里扬长而去。
刚走出没多远,手机响了,又是黄乐。
“来中山路的‘印象’茶餐厅吧,你发来的小说片段我看过了,想找你聊聊。”
“还是不放心我?”暴暴蓝说。
“哪里的话!”黄乐说,“来是不来?”
“好吧,半小时后我们见。”
暴暴蓝走进茶吧就看到了黄乐,旁边还坐着另一个人。黄乐向她介绍说,“陶课,我们发行科有力的大将,有了他,你就有望成为今年度最知名最畅销的作家。”
暴暴蓝朝他们点点头坐下来,点了很贵的茶,心里恶狠狠地想:“谁要是敢啰嗦两句我就不给稿子!”茶的味道很清新,暴暴蓝只喝了一口心里的怒火就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干吗要生谁的气呢,有什么了不起呢。干吗要生谁的气呢,自己折磨自己真是最愚蠢不过的事情了。
还是七七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爱情。
爱情在你转身之间就足以令你绝望。
抬起头来,发现黄乐和陶课都在看她。
“敬你们一杯?”暴暴蓝掩饰地笑了笑,接过服务小姐泡来的茶,笑笑地举举茶杯说。没想到陶课凑过来,就着她手中的杯子闻了一下说:“会享受啊,台湾冻顶乌龙?”
“好鼻子。”暴暴蓝笑呵呵地收回手。
“骂我咧?”陶课说,“和你小说里的人一样伶牙俐齿么。”
“不会吧,看过我的小说?”暴暴蓝倒是没想到。
“陶课对你评价很高啊。”黄乐说,“我给他看了你一些作品,他当时就拍案而起,愿意跟我合作,哈哈哈。”
“那感情好。”暴暴蓝说,“一起发财喽。”
陶课听暴暴蓝这么一说就看着她笑起来,暴暴蓝奇怪地说:“你笑什么?”
“很直接啊。”陶课说,“我还以为你会说一切都是为了文学。”
暴暴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俗人,我写作不为别的,就为了钱。”
“是吗?”陶课说,“我看不止。”
“别自作聪明。”暴暴蓝低下头。
“陶课会看相的。”黄乐说,“你可要小心他。”
“呵呵。”暴暴蓝转头问陶课,“你可看出我饿了?”
陶课笑笑,不说话,把桌上的点餐牌往她面前一推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暴暴蓝于是不客气地点了一碗馄饨。黄乐迫不及待地问她说:“这两天的进展怎么样啊?”
“拜托!”暴暴蓝说,“让我吃饱再谈公事如何?”
黄乐尴尬地摊摊手说:“好,好好。”
暴暴蓝就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稀里哗啦地吃完了一大碗馄饨。
“怎么样?”陶课问她说,“吃得这么香,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要了。”暴暴蓝摇摇头,“你怎么叫陶课,我最近就老逃课,这名字对我有刺激。”
“那就放到你小说里做主人公吧,不收钱。”陶课说着,掏出一包烟来,自己含住了一根,给了黄乐一根,然后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暴暴蓝,暴暴蓝读懂他的意思,伸出手接下了一根。
抽烟是老早就学会的,有时跟涂鸦在一起也抽,不过抽到一半的时候常常会被涂鸦一把扯下来灭掉,然后对她说:“小暴,你扮酷的样子有够恶心!”
暴暴蓝哈哈地笑,把半熄的烟头捡起来往涂鸦的身上戳,涂鸦吓得上窜下跳,最终只好以暴力将暴暴蓝镇压。
然后,就是七七提及的被暴暴蓝在作品里形容过的吻,真的只是吻而已,认识很多天后,涂鸦终于敢将一切付诸于行动,在他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年轻的充满激情却从不曾越轨的身体。涂鸦当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孩子,但是对于暴暴蓝,他有一种很奇异的宽容和忍耐。
“回神呢。”暴暴蓝悄悄地提醒自己。往事如针,无论你如何防范,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尖锐地穿透你的记忆,如刀尖上的舞蹈,再是轻盈美丽,终也逃不脱疼痛的命运。
“想什么呢?”陶课替她点上烟。
“想我男朋友了。”暴暴蓝说,“他把我抛弃了,我是不是很衰?”
“呵,你写小说臭他。”陶课说。
“好主意。”暴暴蓝挑挑眉。
“我们正要和你说你的小说。”黄乐早就忍不住了,见缝插针,趁机进入主题,“你的小说头开得相当不错,那个叫七七的主人公形象也很丰满,很有现代感,我希望结尾可以残酷一些,我不要喜剧,越残酷越好卖。”
“怎么个残酷法?”暴暴蓝老道地吐出一个大烟圈说,“吸毒?自杀?呵呵,都不要太老土哦。”
“那你就给个不老土的。”黄乐狡猾地说,“我相信你可以搞定。”说完他又开始提要求,一个一个又一个,暴暴蓝差点都记不住。在黄乐的滔滔不绝中,暴暴蓝看了陶课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两人对黄乐的啰里啰嗦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相对于一板一眼的黄乐,陶课更让人觉得放松,他是个很纯粹的一目了然的大男孩,不让人讨厌。
胡思乱想着,黄乐也好不容易讲完了,问:“我的意思能理解?”
“都没记住。”暴暴蓝说。
“她根本不在听。”陶课补充。
“你!”黄乐气得要命。
“反正我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暴暴蓝起身说,“你们要是不喜欢,可以不出,我不强求,谢谢你们的好茶,馄饨味道也不错,再会哦!”
这回轮到陶课大笑,不过暴暴蓝没有回头。
走出茶餐厅,阳光似乎更加地猛烈了,没走多远暴暴蓝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蹲到路边,开始剧烈的呕吐,刚吃到肚子里的馄饨全部都吐了出来。
完了,不能动,全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有人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提醒她漱漱口。
是陶课。
他温和地对暴暴蓝说:“你病了,我今天一看到你就知道你病了。走,我带你去医院挂水吧,应该可以好得快些。”
“不用。”暴暴蓝努力展开一个笑容说,“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我送你回家。”陶课说。
陶课开一辆小小的蓝色的车,他扶暴暴蓝上了车,问清地址,然后一语不发地往前开。受人恩惠不好太摆酷,暴暴蓝只好没话找话地打破沉默:“黄乐呢?”
“约会去了。”
“你怎么不去约会?”
“我失恋。”陶课幽默地说,“和你同病相怜。”
“我是真的,不骗你。”暴暴蓝说完便不想再说话了,身体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下,连坐都坐不住。
“年轻也不能硬挺啊。”陶课说,“我还是送你去挂水吧,也算是我为我国的文学事业做了一点贡献。”说完,车头已经调转。
护士把针头戳进暴暴蓝的手臂的同时暴暴蓝差不多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水刚好挂完,陶课正坐在她身边翻看当天的晚报。他看到暴暴蓝睁开眼,对她说:“你的手机响过好多次,我怕影响你,替你关掉了。”
暴暴蓝低头看看挂在胸前的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今天真是够倒霉的。”
“戏剧化。”陶课说,“可以写到小说里,呵呵。”
“可以考虑。”暴暴蓝真诚地说,“谢谢哩。”
“起来活动活动看行不?”陶然说,“行的话我送你回家。”
“行。”暴暴蓝不是那种娇情的女孩子,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说:“回家,回家,你不用送我了,我搭公车就是。”
“好事做到底么。这可是我的风格。”
“对了。”暴暴蓝伸手掏腰包,“花掉多少钱我要算给你的。”
“版税里扣啦。”陶课说,“你这小姑娘真是挺有意思的。真想不出那些作品都出自你手。”
“你直接说我没作家样不就得了?”暴暴蓝说。
“要高考了。”陶课说,“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暴暴蓝迅速地看了陶课一眼,心也迅速地动了一下,很久没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涂鸦也是不会用这种关怀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的,暴暴蓝不要命写作的时候,他顶多会说:“想把自己折腾死啊!瞧你那疯样儿!”
莫名其妙!怎么会把陶课跟涂鸦对比起来了呢,暴暴蓝被自己内心的小九九弄得不好意思起来,陶课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倒霉蛋而已,刚刚认识,就为自己赔了时间还赔了金钱。不是吗?
“药拿好。”陶课说,“不行明天再来挂次水。”
“嗯。”暴暴蓝点头。
陶课领着她走出医院,已是黄昏,天闷得要死,眼看着就要下雨。几只鸽子在欲雨末雨的黄昏呼啦啦地飞起,让天空显得不再那么呆板。再次坐上陶课的车子,暴暴蓝开了手机,首先是一个短消息,竟是涂鸦的::“你他妈不想死就给我乖乖地回来。”紧接着,电话就接踵而来,这回是老妈,在那边大吼说:“倪幸,你在搞什么鬼!马上给我回来!”
妈妈的声音太大了,暴暴蓝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皱了皱眉,挂掉了。
“妈妈在叫你回家?”看来陶课都听得清清楚楚呢。
暴暴蓝无力地点点头,回来,回来。都在叫自己回来。她手里捏着一小塑料袋药,软软地靠在座位上,心里酸酸地想,自己到底来自何方,又该归向何处呢?
或者自己笔下的“七七”根本就是自己,一个在繁华的花园里迷了路,注定双手空空一无所有的孩子。
第六章 相遇
你说过
要陪我一起飞
却忘了告诉我
该往哪一个方向
我一直都好想知道啊
我们走散的时光
你会不会像我一样的心慌
大学城Club。
午后,人最少的时候。
优诺刚进门就发现有人老盯着自己看。那应该是个从没见过的女孩,个子挺高,单薄,有好看饱满的唇和懒洋洋的微笑。她穿的是“Esprit”的短衣短裤,坐在吧台前高高的圆形转椅上,手里握着玻璃杯,晃着修长和健美的大腿,正在喝一杯冰水。一缕阳光正好照在她的手指上,手指显得纤细而透明。
优诺忍不住多看她一眼,那女生反倒是调过了头去。
“嘿!”吧台里的清妹朝优诺眨眨眼说:“不像话啊,快一个月没来了吧。”
“呵,老板娘好啊,”优诺坐下,“也给我来杯冰水。”
清妹在大学里是那种很普通的学生,毕业后也没像优诺一样念研究生,而是随便找了家公司做了秘书。要求不高的人常常会得到意外的收获,工作没多长时间,她和创办这个大学生俱乐部的年轻的老板谈上了恋爱,就索性辞职当起了这里的“老板娘”。俱乐部名叫“大学城”,开在高校云集的好地段,生意相当的不错。
“生意越来越好啊。”优诺对清妹说,“晚报上都专门介绍了你这里,看样子怕是要做大啦。我们班那么多同学,看来还是你最有出息!”
“就这样糊口饭吃,有个地方跟老友们聚聚玩玩挺好的了,要求不能太高。”清妹摇着头谦虚地说,“这样真挺满足的啦。”
就在这时,旁边的女生开口了:“老板娘,有烟么?”
“小女生抽什么烟!”清妹说,“来杯冰啤却不要紧。”
女生把一百块往桌上一拍,笑笑地说:“怎么,怕我不给钱?”
“知道你有钱。”清妹说,“收起来吧,小心被抢劫。”
女生怏怏地收起钱来,起身出了门。
“谁?”优诺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问清妹。
“高中生。”清妹说,“她家有人跟我老公熟,托我想办法替她找两个家教。谁知道换了好几拨都不满意,她却喜欢上这里了,隔三差五总来。来了也不搭理人,就这么一个人坐着,挺有意思的。”
“干吗不满意?”优诺问。
“那我哪知道得那么清楚。有钱人喜欢折腾呗,听说她家很有钱,补一小时就给一百块,纵是她再挑剔,也有好多人在我这里排着队想去呢。”
“是吗?这等好事怎么不介绍我。”
“你不是忙吗,再说你这大作家又不缺钱花。”
“别晕我了。”优诺说,“谁还会嫌钱多,我这个暑假可真要好好挣点钱。”
“怎么了?”清妹说,“有难处你直说啊。”
“没事,我只是想把网站好好整整。优诺说,“现在访客越来越多,看来不扩容是不行了。”
“好事啊,想当初这网站还是苏诚替你做的呢,也不知道他现在上不上网,要是知道了应该很高兴吧。”
优诺低头微笑不语。
“他毕业后你们就再也没联系过吗?”清妹问。
“没。”优诺简短地答。
“你们俩真挺般配的,只可惜没缘分。”清妹叹息。
“别扯那些了。”优诺制止她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那离开的女生又推门折回来了,门被她推得咣当直响。在老地方坐下来,她真的要了一杯冰啤,然后再要了一杯,往优诺面前一推说:“我请客。”
“谢谢。”优诺大方地喝下一口说,“怎么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女生咧嘴一笑说:“辍学快一年,上课是什么滋味我早忘了。像你这样读完中学读大学读完大学读研究生,我早闷死掉!”
说完了,忽然把嘴一掩。
“你认得我?”优诺好生奇怪。
“你是名人么。”那女生慌忙说,“认得也不奇怪。”
“既然这样,”清妹插嘴说,“让优诺姐姐做你家教可好?省得你挑三挑四累死我。”
“别逗我,我会当真的。”女生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拿了一根熟练地点着,看样子刚才一定是出去买烟去了。
“小女孩多好。”优诺对撇着嘴的清妹说,“可以任性呢,想干什么干什么。”
“那我真想你做我家教,你肯么。”那女生说,“你的网站一到周末就死翘翘,是不是想要急死我啊?”
“谁?”优诺把眉毛立起来,心里却是早已经猜到了三分。
“老朋友。”女孩手里夹着烟,脸上坏坏地笑着。
“七七?”
“嗯,叶小寂。网名妖精七七。”
“呀!”优诺跳起来,一巴掌重重地拍到她肩上说,“小丫头你来捉弄我的啊,这么半天才报上家门。”
“你让我等了二十三天,”七七说,“那些女生我一个比一个看不顺眼,怎么样,你何时可以走马上任?”
“呵呵。”优诺上上下下地打量七七,“真是名如其人啊。”
“别偏离主题啊。”七七说,“等你答话呢。”
既然是熟人也没必要忸怩了,优诺端起杯来:“Cheers!”
“Cheers!”七七也举杯,“这才应该是我认识的优诺,爽!现在就到我家去看看,你觉得如何?”
“电视速配也没你们来得快!”清妹说。
“我们认得时间可长啦。”优诺替七七灭掉手中的烟说,“要听老师话,不可以抽烟的哦。”
七七哈哈大笑,一把拖了优诺就出了大学城。
已经完全是夏天了,从俱乐部里走出,明亮金黄的阳光让人猝不及防,七七用手掌挡住额头问优诺说:“你见过暴暴蓝的吧?”
“是啊。”
“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优诺站定了,看看七七,好半天才说:“都漂亮!”
“狡猾哦。”七七不满意。
“那你现在看到我啦?”优诺说,“我漂亮还是你漂亮?”
“哈哈哈。”七七笑得什么似的,“狡猾哦。”
她们上了公车,优诺很快发现七七并不是想象中那种话很多的女生,在公车的摇摇晃晃中她很随意地和自己聊聊,更多的时候,她把眼光投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个思想很会漫游的女生,如果暴暴蓝在,应该会这么形容。
虽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踏进七七家的“豪宅”的时候优诺还是吃了一惊的,首先看到的是一幅字画,齐白石画的两棵大白菜,云舒云卷,优诺靠近了看,惊讶地问七七说:“真迹?”
“那些东西我不懂,林涣之喜欢。”
“谁是林涣之?”优诺问。
“我养父。”七七笑笑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孤儿?”
“哦?”优诺看了一眼七七,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明亮,语气自如,一点儿悲伤也没有的样子。那房子真的很大,客厅的顶高得不可思议。七七陷在沙发上,显得更加的单薄。不知道是不是开了中央空调的缘故,优诺忽然觉得有些冷,她下意识地抱抱臂膀,七七不好意思地说:“这房子就是这样,整日像个冰窟。”
优诺问她说:“你为什么会辍学,一个人呆在家里有意思么?”
“不想念了。”七七说,“我看到那些装模作样的人就烦。”
“可是,你难道不需要正常的生活吗,一个人多孤单啊。”
“喂,拜托,你可别像麦子一样。”七七笑。
“麦子又是谁?”
“一个老想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中的人啊。”七七说,“啰嗦的老女人。呵呵。”
“你都想补什么科目?”优诺切入正题。
“还真补啊,”七七说,“我那天见你和别人聊天了,知道你弄网站需要钱。我们装装样子,骗了林涣之的钱就行,你要是过意不去,可以和我平分啊。”
话说到这里门铃响了起来,七七起身去开,进来的是一个女大学生,手里抱着一大摞书说:“叶小寂,我给你带了些复习资料来,希望你可以用得着。”
“我记得我好像开除你了。”七七冷冷地说,“你又来做什么?”
“我记得我收过你爸爸的钱了。”那女生看了优诺一眼,固执地说:“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负责到底。”
“那你把钱还我。”七七说,“我不用你负责了。”
“那不是你说了算的。”女生说,“我只听你爸爸的。”
“一点小钱你就这么听话,不知道他给你多少你可以卖身?”七七讥笑着说。
偏偏那女生一点儿也不生气,回嘴说:“那就是你管不着的事情了。”
“滚!”七七一把抱起那些资料,统统地把它们扔到大门外,然后指着那女生说:“你给我出去,要不然我就报警告你私闯民宅。”
“还是先打电话到疯人院吧。”女生不急不缓地说,“你看来急需治疗。”
七七一语不发地走向电话,一直保持礼貌在一旁旁观的优诺不得不出手拉住七七说:“好了,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么。”
“跟这种狐狸精有什么好说的!”七七大喊起来,“她要是不走,我今天就打到她滚为止!”喊完了就顺手抡起了茶几上的花瓶。
“你快走啊!”优诺一手扶住花瓶,一手奋力地拽住七七,冲那女生喊道。
女生站在那里,喘了好几口气,终于不甘心地夺门而去。
优诺这才放开七七,跌坐到沙发上。
七七放下花瓶,也坐下来。把头埋进了双膝。
优诺过去,抱住她,她在颤抖,抖得优诺心疼,她轻轻地拍着她说:“好了,七七,没事了,她走了。”
七七紧紧地抱住她:“优诺,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莫胡说。可是,你也不该那样对她,她是一片好心啊。”
“我有病。”七七说,“很多人都说我有病。”
“是不是刚才那人那样说过你?”
“我讨厌她,她不过来教我两次,就在林涣之面前说三就四,还希望林涣之可以替她解决工作的问题。”七七起身,用面纸擦擦泪说,“我讨厌这种人,惟利是图到了极点。”
“那你还叫我合伙跟你骗你爸爸的钱?”优诺说:“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我负责教你功课,保证你下学期顺利复学。”
七七有些高兴地说:“你该不会是同情我吧。”
“怕你。”优诺说,“怕你用花瓶砸我。”
“念书有什么用?”七七叹息说,“像我这样的人,就算念到研究生还不是一样没出息。”
优诺看看四周说:“啧啧啧,你瞧瞧你过的什么日子,一千万人中能有一个人有你这么幸运就不错了,我要是你,我会珍惜。”
“你简直跟麦子一模一样!”七七笑。
“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优诺说。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七七补充,“你比她漂亮也比她儒雅。”
“儒雅?”优诺眨眨眼说,“我们今天补语文,我来告诉你怎么正确地使用形容词。”
优诺在七七的带领下进了她的房间,一个很大的房间,最显眼的是电脑的后面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里面摆满了书。优诺打开来,拿出最外面的一本《小王子》,还是中英文对照版。上面有一层浅浅的灰,一定是很少翻过。
七七对她说:“都是麦子怂恿林涣之买的,她恨铁不成钢。”
“麦子对你挺好的啊。”优诺说,“这些书挺好看的,你试着看过吗?”
“不如在网上读暴暴蓝的小说。”七七说,“你和暴暴蓝在我看来是最棒的。”
“恕我直言,”优诺说,“那是因为你见识少的缘故。”
“真不给人留面子。”七七打开电脑说,“你看,你看,你的网站最近真是慢得不像话呢。”
“正想办法。”优诺说,“真没想到访客这么多,可能还是托暴暴蓝的福,她老在她的作品里提到这个网站。所以一不小心就红啦。”
“网站做得没话讲啊。”七七说,“不怕你得意,我一打开她,就有找到家的感觉。”
优诺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在这个真实的富丽堂皇的家里,她感觉到七七就像是一只游进深海里的鱼,这个有着奇奇怪怪性格的寂寞叛逆同时又脆弱彷徨的女生,从网络里走出来真实在站在自己的面前,让她有一种很莫名的心疼感。
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温暖她。
于是,优诺把手里的书一合说:“七七,你先关掉电脑,我们得先把你上课的书给找齐了。”
“来真的?”七七问她。
“当然来真的。”优诺说,“你想好了,现在开除我还来得及。”
七七很听话地关掉了电脑,歪歪头说,“优老师,你先教我啥呢?”
“先让我看看你的课本。”优诺拉着她到书柜面前说,“找齐它们也许是我们今天下午最重要的事。”
七七的书柜很让优诺惊讶,里面真的有很多的好书,名著就不说了,各类百科全书也不提了,甚至还有亦舒和琼瑶的全集。她的课本则被乱七八糟地塞到各处,且全都是簇新的。优诺一面费力地把它们一本本从书柜里拖出来,一面羡慕地对七七说:“你这里就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
“当初装修的时候为这面墙没少费心思,不过,对我这样的粗人都是白费劲,”七七坐在地板上说,“你和暴暴蓝才配得上它。”
“拥有永远都不知道珍惜。”优诺说,“对了,我要是天天借你的书看,不知道会不会被你看做是惟利是图?”
“哈哈哈。”七七开心地大笑起来,“小心眼哦。”
那天光是替七七收拾课本和资料就用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又找了几张试卷放到桌上,让七七有空的时候把它们做一做。七七老大的不愿意,优诺不管她,起身告辞,七七拖住她说:“就在我家吃饭吧。我一个人吃饭多没劲啊。”
优诺说:“怎么你常常一个人吃饭?”
“林涣之总有应酬。”
“那家里谁做饭?”
“有佣人,在我家做了十多年了。”
“啧啧!”优诺说,“瞧你过的日子!”
“很好吗?”七七说,“你又要骂我不懂珍惜了,但是,真的,我从不觉得有多好。”
“好啦!”优诺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说,“我们下去看看你家老妈妈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她叫伍妈。”七七一跃而起,“她人挺好的,不过你别叫她老妈妈,她喜欢别人叫她小姐。你别看她年纪大了,还一周去一次美容院,臭美得很呢。”
优诺见了伍妈就发现她并不像七七说的那么“妖娆”,一个很和气的中年女人,带着温和的笑,甚至有些像自己的母亲。伍妈很细心地用公筷替优诺夹菜,招呼她多吃一些,七七批评地说:“伍妈女孩子都要瘦的,你不要瞎起劲!”
“我不怕胖。”优诺说,“我还嫌自己瘦了些。”
“就是就是,以后有空啊都在这里吃饭,我保管把你养得胖胖的!”
“伍妈你热情过头了吧。”七七说,“这可是全国知名的大作家,出过书的,你以为那么容易请得到?”
“我说呢!”伍妈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我们七七从不请客今天怎么会破例,原来是请了个名人呀!”
“快别说了。”优诺说,“羞死人的!”
“女孩子羞羞的才美啊,又羞又胖,那才美死个人咧!”七七开玩笑,筷子打到优诺的手上去,可是动作和笑容都忽然在半空中僵住了,因为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在七七奇怪的表情里,优诺回头就看见了他,一个中年男人,相当的有气质,他也许也没想到家里会有客人吃饭,犹豫了两秒钟,这才走过来打招呼:“哦,今天有客人?”
“你怎么会回来了?”也许是嫌他扫兴,七七不高兴地问。
“没接到你不许我回家的命令!”那男人幽默地说。
优诺已经猜到,这应该就是七七嘴里的林涣之。
“我肚子饿了。”林涣之坐下,问伍妈说,“可有我的饭菜?”
“怎么没有?”伍妈已经跑到厨房里去替他盛饭。林涣之对七七说:“你的新朋友,不介绍一下?”
“她叫优诺。”七七硬硬地说,“我的新家教。”
“呵。”林涣之看着优诺说,“欢迎你!”
优诺觉得他人很亲切,真不明白他和七七之间怎么会是这样的关系。她冲林涣之笑笑,努力调节气氛说:“我叫优诺,是七七的朋友。从今天起担任七七的家教,是不是还应该要通过你的面试?”
“不必了。”林涣之话中有话地说,“我面试没啥用,没经过七七亲自面试的都有可能面临被砸破头的危险。”
“我说你今天怎么会回家,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七七把面前的碗一推说,“我有朋友在,你就不能呆会儿再让我丢人?”
“丢什么人?”优诺点她鼻子一下说,“你别忘了我可是亲眼看见哦。”
“你到底帮谁呀?”七七喊起来。
“我有帮谁吗?”优诺看着林涣之笑笑地说,“我只是说事实么。”
伍妈端了饭出来,骂七七说:“你丫头闭嘴,让你爸爸好生吃顿饭。”
七七终于让步,把话题引开说:“优诺是作家,研究生,她的报酬要比别人高一倍才好,而且,最好是提前付的哦。”
“七七你!”优诺给七七搞了个大红脸,赶紧不好意思地对林涣之说:“林先生,别听七七瞎扯,我跟她是朋友,我愿意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七七歪歪嘴,“他是商人,还是说白了的好,”
“对,我是俗人。”林涣之哈哈笑起来,“就按七七的意思办。”
“你们俩存心赶我走?”优诺说,“不用我可以直说么。”
林涣之和七七一起哈哈大笑。七七歪过来,趴到优诺的肩上来说:“你跑不掉啦,我从现在起,死活都要缠着你哦。”
“那就听我的,以前的家教什么待遇,我就什么待遇,当然,诸如花瓶之类的恐吓除外。”优诺说。
“好说好说,还有别的条件么?”七七问。
“当然。我不来的这两天,你得先把我刚才布置的那些作业给做了,我要看看你的成绩到底怎么样。”
林涣之笑,说和优诺一模一样的话:“现在换她还来得及。”
“我愿意做。”七七说,“为什么要换?”
“那就好。”优诺说,“我还有事,要回学校去啦。”
“我送你。”林涣之站起来说。
“不用了,搭公车方便的。”优诺说。
“让他送。”七七推推优诺,在她耳边悄悄说:“喂,晚上网上见哦,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呢?”
“做了功课才可以上网。”优诺板着脸。
七七把耳朵堵起来。
尽管优诺再三推脱,林涣之还是开车送优诺回家。
夜色已至,华灯初上。林涣之将车开得平稳。他笑着问优诺说:“我很好奇,七七在哪里找到你?”
“我们老早认识。”优诺并不想瞒他,“我们是网友来着。”
“呵。看来泡网也有好处。”林涣之说。
“谢谢你的表扬。”优诺低头微笑,“不过我总觉得,七七现在不上学,呆在家里挺寂寞的,你应该多抽点儿时间陪陪她。”
林涣之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优诺一眼,不再说话了。
优诺也觉得自己有些造次,于是也不好意思说话了,沉默中车子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优诺下车,跟林涣之说谢谢。林涣之也下车来,递给她一张名片说:“七七常常会出状况,有事情的时候可以联络我。”
“希望没事。”优诺说,但还是把名片细心地塞进背包里。
“那七七就拜托给你了。”他彬彬有礼地说。
“我会尽力。”优诺笑答。
林涣之在优诺的笑容里怔忡了一秒,点点头上了车。他的车刚刚开走,优诺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优诺!”
优诺回头,人整个地僵在原地。因为那人不是别人,竟是,苏诚。
第七章 抑郁的B小调雨后
我见过一场雨
是你没见过的
我在那场雨里迷了路
好多年了
那把你给的小红伞已经变得很旧
我说我迷路了
你总是微笑
不相信
而你一笑
我就什么都信了
“七七,我没见过比你更寂寞的孩子。”替我补完英语的一个黄昏,优诺拍着我的肩轻轻地说。
我不喜欢英语,但是我喜欢看优诺读英语的样子,喜欢听她给我讲那本英文版的《小王子》,喜欢她飞扬甜美的笑脸,喜欢到嫉妒还是一样的喜欢。
“你的同情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傻傻地笑着对她说。
“你是个需要很多爱的孩子,可惜你父亲不太懂这点。”
我很感激优诺这么说,要知道,无数知道真相的人都会认为是我不知好歹,得了巧还卖乖呢。
“不过你也要理解他,他可能是生意太忙,所以才会少顾及你的感受。”
我冷冷地说:“他的事都与我无关,我们之间有代沟。”
“岂止。”优诺说,“你们之间隔着一个宇宙黑洞。”
“他听你这么说一定会跳起来。”我笑。
“呵呵,昨天布置的数学作业做了吗?”优诺问。
“没。”我摇着头说,“全不会。”
她责备地看着我。
“是真不会。”我从书桌底下把那些书和试卷一股脑儿抽出来说,“我跟这些东西是绝缘的,我一看它们就会头晕,真的,不骗你。”
“可是你小学的时候考过全年级第一!”
“谁告诉你的?”我警觉地问。
“林涣之。”优诺说。
“你们有谈起过我?”
“是。”优诺说,“我们在电话里交流过关于你的情况。”
“切!”我咬牙切齿。
“不高兴了?”优诺敏感地说,“不喜欢我们在背后谈及你?”
“你不懂的。”我说。
“我懂的。”优诺固执地看着我眼睛说,“我知道你也很爱他,只是你们彼此都没有选择对方式而已。”
“好了,优诺。”我掉过头去,“要知道我们并不算太熟。”
“小刺猬的刺又竖起来了?”优诺并不生气,而是好脾气地对我说:“这些题你要是不会,我就一道道替你讲解吧。”
我一把把书推到了地上。是的是的她说得没错,我恨她和林涣之联系,恨他们瞒着我做这做那,恨他们跟我说话时总是语重心长的样儿!
“七七。”优诺把书捡起来说,“如果你想改变自己的现状,就不可以这么任性。”
我嘴硬:“我这样挺好。”
“得了!”优诺毫不留情地说,“你压根就不明白一个十七岁的女生可以拥有的世界有多美丽多丰富!”
“我不稀罕!”我大声喊道。
“你不知道有多稀罕!”优诺的声音比我还要大。
“你滚!”我指着门外。
“我可以走。”优诺看着我说:“不过你要考虑清楚,我要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谁稀罕!”我喘着气。
可是,优诺还没走到门口我就投降了,我冲过去拦住她:“你要是现在走了,就别想拿到一分钱报酬。”
“谁稀罕。”她讽刺我。
我呵她的痒,她拼命地躲,嘴里恨恨地骂:“七七,你真是个小妖精。”
事后我问她是不是真的会走,是不是真的走了就再不会回来。她狡黠地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你舍不得我么?做戏给你看而已。哈哈。”
“我斗不过优诺。心服口服。”跟暴暴蓝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认真的,她想了一下也很认真地答我说:“是的是的啊七七,优诺真是美好到让人嫉妒。”
暴暴蓝心情不太好,高考当掉了,小说最近也走到了死胡同,她不折不挠地问我到底是想要一个悲剧还是喜剧,我干干脆脆地选择了前者。暴暴蓝说:“呀你怎么跟那些无知的编辑一样啊,要是优诺,我保证她希望是喜剧,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
这就是我和优诺的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会殊途同归。”暴暴蓝用她文学的语言安慰我。
我对她说我要下线了,打算去理发。夏天已经来了,我的头发越来越长,已经不方便了。
“去吧。”暴暴蓝说,“我要睡了。”
我吻了一下这个跟我一样总是将日子过得黑白颠倒的女孩,下线。
美发厅里的小妹妹很会游说,我不过是想把头发剪短一些,她却一会儿建议我染发一会儿又建议我做离子烫。等我花掉四百大洋和四小时后,她如愿以偿地对着镜中的我大加赞赏说:“瞧一瞧,你现在多漂亮。”
漂亮,呵呵。漂亮给谁看呢?
不过,被人夸总是愿意的,所以钱虽然花掉了,心情还算不错。
我从美发厅里走出来,阳光已经消失,黑夜正在来临。我摸摸口袋里最后的五十元钱,忽然很想去大学城喝点冰啤,于是我就去了。
大学城里的老板娘叫清妹,她好像是优诺的老同学。见了我,她很高兴地说:“怎么样?这下没得挑了吧?”
“你说优诺啊,”我说,“不错是不错,可是这家伙这两天找不到人,说是明天才能来替我补课呢。”
“谈恋爱去了呀。”清妹朝我挤挤眼说,“恋爱大过天么。”
“不会吧,她跟我说过她没男朋友的。”
“恋爱来的时候排山倒海,谁能预料?”清妹递给我一大杯冰啤说:“悠着点,别喝多了,优诺会找我算账的,呵呵。”
“她现在搞得像我经纪人。”我嘴里不满,心里倒还是快乐的。说完这话我就发现那天被我撵出家门的那个女大学生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差不多是同时也看到了我,正在起身朝我走过来。
“头发做过了?”她在我身边坐下说,“这下看上去不是那么老土了。”
我给她一个背影。
她在我身后说:“听说你不过是他的养女,我不知道你得意什么?”
“得意我被他收养且眼看着就要继承他的万贯家财,不行吗?”我转回头说,“你是不是很羡慕来着?”
“蔡佳佳。”清妹出来打圆场:“别跟小妹妹过不去啦。”
蔡佳佳说,“哪里的话,我只是想和小妹妹聊聊天。”
“滚你妈的蛋!”我粗鲁地说。
蔡佳佳忽然笑了,问我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呃,他那么文质彬彬,怎么会收养你这么一个没教养的人呢?”
“你问他去啊。”我说,“找个理由再见他一次,没准见面后还能骗一笔。”
“你这是侮辱我还是侮辱他呢?”蔡佳佳说,“不怕你伤心,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今晚真的和他有约会,呵呵呵。”
“那是你们俩的事。”我付账离去,好不容易有的一点兴致被这个叫蔡佳佳的不要脸的女生破坏得一干二净。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伍妈已经下班,饭桌上照例是我的饭菜。旁边是伍妈歪歪扭扭的字:“冷了就用微波炉自己热一下。”
没有食欲。
整个房子是座寂寞的空城。
我给优诺打电话,告诉她我剪了头发,她在那边笑得天花乱坠:“想我啦?我明天就回来哦。”
“你和男朋友在一起吧?”我问她。
“也许……算是吧。”她哈哈笑,“正在进行时。”
“你在哪里?”我问她。
她说出一个小镇的名字,那小镇离市区有五十多公里,我立刻放弃了请她过来陪我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没有人可以真正地依靠的,不是吗?
我跟她说再见,然后趴在沙发上发呆。我真的很想很想找个人来陪我,哪怕是曾炜,布衣,总之,跟我说说话就好。
我打了曾炜的电话,竟是个女生接的。过了好半天他才接过去,用不相信的语气问我说:“你真的是叶小寂?”
“不是我是谁?”
“找我有事吗?”不知道是不是他身边有别的女生,他客气得像我们从不曾相识。
“没事,问候你妈。”我狠狠地摔了电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沙发上睡着的,我在深夜十二点被林涣之喊醒:“七七,到床上去睡!”
“你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开口竟是这句话。也许是我一直想要这么问,所以就毫不考虑地问出来了吧。
“有应酬。”他可能也觉得我问得奇怪,因为我从来都不过问他的私事,但他还是用这简短的三个字回答了我。答完后他直直地看着我说:“你的头发怎么了,谁让你染上这种乱七八糟的颜色的?”
“什么应酬?”我不答理他的问题,继续问。
“生意上的事。”看得出来他的容忍。
“是陪美女吧。”我冷冷地说,“你夜夜笙歌,就不怕自己吃不消?”
“七七!”他愤怒地说,“你听听自己都在说什么!给我上去睡觉去!还有,明天去把头发染回黑色!”
“就不!”我在家里跳上跳下,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来,把电视开到最大声,然后我对他说:“要睡你去睡,我也要享受我自己的夜生活!”
他沉默地关掉了电视,关掉了客厅里的大灯,然后他走到我面前说:“我警告你,你最好适可而止。”
我讥讽地说:“你的品味呢!怎么连蔡佳佳那样的人你都瞧得上眼?”
“什么蔡佳佳?”他跟我装糊涂。
KAO,我真服了他。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上楼去睡觉!”他严厉地说,“我不想再跟你多说!”
“如果我不呢?”我倔强地扬起头。
他挥起了他的手臂,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我的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快感,我们俩这么多年来的战争,就算我从来没有赢过,但总是能让他筋疲力尽,这样我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不是吗?
我没说错,他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不再理我,无力地朝楼上走去。他上楼的步子真是缓慢,背影看上去已经苍老。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酸酸的涟漪,然后,我开始嚎啕大哭。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下来安慰我。
二十分钟后来的是麦子。她自己用钥匙开的门,看来我对她的地位还有所低估。她走进来,对着仍在呜咽的我说:“天天闹天天闹你就不觉得累么?”
我不理她。
她又说:“我得去看看他,他又喊胃疼了。”
我依然不理她。心里恨恨地想得了吧你,你不就喜欢他撒娇么。
“你还没吃饭吧。”麦子拍拍我说,“乖,自己去热点东西来吃。”
说完,她上楼去了,没过十分钟,她又下来了,看着在原地纹丝不动的我,俯下身对我说:“七七,你哪里不痛快,说出来好么?”
我低声:“我有病。”
“别胡说。”麦子说:“明天我带你去见个朋友,也许他对你会有所帮助。”
“好的,麦子。”我前所未有的听话,“你带我去看病,好的。”
麦子抱了抱我:“没事的,七七。你只要听话,一定没事的。”
我倦得一点劲儿也没有,如同沉溺于深海,无法自救。
那晚,我胡乱吃了点东西。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夜。麦子没走,一直陪我,睡另一张沙发。
夜里我醒过一次,发现身上多了一床小被子。麦子就躺在那边,夜灯微弱的光打在她脸上,我第一次发现她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长长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和入睡后均匀的呼吸。她不是我什么人,她没有义务守着我。可是她愿意这样整夜委屈地躺在沙发上,陪一个从不正眼看她的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的人。
为了爱情,真是让一个女人做什么都可以吗?
第二天,我被大惊小怪的伍妈吵醒:“七七,你这丫头怎么会睡在这里?麦医生,你怎么也在?”
我睡眼惺忪地推开她往楼上跑去,正巧林涣之从楼下走下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说:“你听好了,今天哪里也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你别逼我。”我甩开他,“不过我告诉你,我不会离家出走的,那种老土的把戏我再也不想玩!”
“那是最好。”他说,“很遗憾地告诉你,我要从今天起开始管教你。我会打电话给优诺,要求增加你的补课量。另外,你每天上网的时间不可以超过两小时。要是不听,我就把网停掉电脑搬走,你自己考虑清楚!”
“你不觉得迟了点?”我问他。
“什么?”他不懂。
“你的管教!”我说,“很遗憾,我一点儿也不怕!”说完,我噔噔噔地上楼了。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赌气开了我的电脑。
谁要是敢搬走我的电脑,他来试试看?
没一会儿伍妈进来了,她对我说:“麦医生说她上午要开会,下午会来接你。”
“去去去,别烦我。”我把伍妈臭老远。
“七七。”伍妈一幅主持公道的样子,“你这两年越闹越过份。”
我一语不发,站起身来把她往门外推。门关上的那一刻,伍妈用手指着我不甘心地骂:“再闹我真要对你不客气!”
我坐回椅子上,眼睛回到电脑,又看到暴暴蓝,她见到我就对我说:“早啊七七,我又一夜没睡呢。”
“又写小说了?”
“不然我还能干什么?嘿嘿。”
我到论坛,果然看到她又贴了新的章节上去,她笔下的“七七”又和男朋友吵架了,她恶狠狠地对他说:“你要是再不跟我道歉,我就拿刀劈你!”然后她就真的拿着刀追上去了,把那个男生从六楼一直追到一楼……真过瘾,我笑得肠子都打结。于是留贴夸她是天才。她高兴地说好好好,这样我才有信心继续写下去么。
我真没见过为了写作这么拼命的人,整日整夜地挂在网上写,不要命一样。
只有我,是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的。
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想方设法地去激怒林涣之。
这仿佛是我这几年来最苦心经营且为之而奋不顾身的事业。
一大早,天就闷得让人发疯,让人喘不过气,十点左右,开始下起雨来。仿佛只是在一秒钟之间,天黑了,云聚拢来,雨倾泻如注。我慌里慌张地对暴暴蓝说:“我不陪你挂了,我得下了,下雨了。”
“你这孩子,下雨跟下网有什么关系?”暴暴蓝嘲笑我:“你该不是怕打雷要躲到被窝里去了吧。哈哈哈。”
我匆匆忙忙地下了线,暴暴蓝真是个聪明的女生,她至少说对了一半,我是被这场雨吓了很大很大的一跳,它让我无法抗拒地回忆起我一直不愿回忆的六岁时那个改变我一生的雨天,我没有预想到,有一天,我还会和这样一场一模一样的雨突然地相逢。
在这之前,我一直对那场雨有所怀疑,我曾经以为是我的忆忆无限地夸大了它,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真的真的有这样的雨,它来得迅速而凶猛,铺天盖地,仿似要不顾一切地摧毁这个世界一般。
我坐在圈椅里,呆呆地看雨打进露台,看风把窗帘高高地吹起,一时竟不能动弹。我听到伍妈在家里骂骂咧咧脚步急促地飞奔,一定是忙着收回露台上晒的被子衣服和毛巾。没一会儿她进了我的房间,冲着我大喝一声:“傻了,怎么不关窗?”
说完,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奔到露台上把窗哗地拉起来,拿回我已经被雨淋得湿透的鞋。又替我扭亮了房间里的灯。雨声骤然变小了,灯光让人有种黑夜提前来临的错觉。伍妈朝我走过来,我闭着眼睛说:“别啰嗦,求你哦。”
“天天在家呆着,动一下都不肯,不懒出毛病来才怪!”
她把洗得很干净的床单在我的床上铺展开来,那床单是我喜欢的纯白色,中间有一朵大大的金黄色的向日葵。很多的时候我喜欢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沉睡或是胡思乱想,那样让我觉得安宁。伍妈一面用力地拍着床单一面回头大声地对我说:“你不舒服还是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对,我头痛。”
伍妈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摸我的额头,我不耐烦地挡开了她的手。
她走到一边去打电话,找麦医生,我冲过去一把扯下她手里的电话说:“你神经不神经啊,你打电话给她干什么!”
“麦医生走的时候说了,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通知她。”伍妈是个很固执的老太太,她把我往边上一推说,“每天不是头痛就是失眠,要不就是死睡,怎么叫人放得下心哦!”
我死按住电话不让她打,她继续推我,与我僵持着。
很快我就坚持不住了,我三步两步跑到露台上,把窗户一把推开,让风雨肆无忌惮地再次冲进来,我就在那巨大的雨声里冲着伍妈喊道:“你打啊打啊,你要敢打,我马上就从这里跳下去,你让他们来收尸好啦!”
伍妈被我吓坏了,扔下电话就朝我跑来,一把死死地抱住我说:“这丫头做死啊,做死也不是这样的做法!你给我进去,进去!”
雨打在我们身上,这该死的无休无止的雨。我坚持着我的姿势,没有人知道,我那一刻真的是不想活了,或者说我很长时间都不想活了,我真的早就活够了。
这些无望的没有尽头的日子,让它结束也罢。
我奋力地推开伍妈,长腿一跨迈上了露台。
伍妈尖叫着过来拖我。我已经无法控制我自己,拼命地往她身上踢呀踢,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门铃丁当当地响了起来。伍妈把头伸出去,朝着楼下大喊:“快快,快打电话给七七爸爸!”
我把头扭过去,竟看到优诺,下那么大的雨,她没有带雨伞,全身湿透地站在那里疑惑地冲上喊:“七七,你在干什么?”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力气都已消失,颓然跌坐在露台已被雨水打得尽湿的地砖上。伍妈用力地拉上了窗玻璃。她被我吓坏了,手上一点劲儿也没有,拉半天也没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最终还是我自己站了起来,坐到房间里的圈椅上,朝她挥挥手说:“去给优诺开门吧。”
崩溃。
我终于让自己崩溃。
而且,被崩溃的自己吓得不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她走到我身边,用一张干毛巾细细地替我擦头发,然后她咯咯笑着说:“瞧我们两个落汤鸡,我们一起去洗个澡吧,不然会感冒的。”
优诺拿着莲篷头细心地为我冲淋,她摸着我的长发说:“七七你头发真好,我十七岁的时候也有一头这么好的长发,可惜现在老了,头发越来越软,只好剪成短发啦。”
我有些害怕地说:“优诺,我今天差点死了。”
“好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优诺,我好怕,怎么会控制不了我自己?”
“别怕呵,我这不是来了吗?”
“雨停了吗?”我问她。
“停啦!”优诺说,“我最喜欢雨后的天气了,等我们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就一起出去散步!好不好?”
我点点头。
“唱歌给你听吧,”优诺说,“我最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唱歌了。”说完,她就在哗哩哗啦的水声里悠扬地唱起那首《B小调雨后》:
一斜斜乍暖轻寒的夕阳
一双双红掌轻波的鸳鸯
一离离原上寂寞的村庄
一段段断了心肠的流光
两只手捧着黯淡的时光
两个人沿着背影的去向
两句话可以掩饰的慌张
两年后可以忘记的地方
我的心就像
西风老树下人家
池塘边落落野花
雨后的我怎么......啦
等优诺唱完后,我下定决心对她说:“陪我去找麦子好吗?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好的。”优诺沉思了一下,然后轻快地说:“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我们———出发!
我晕,才看完第一章,准备去吃饭了,然后接着看~~
不错
后天我要去买书~~~~~~~~~~~~`
...我暂时只找到这么多
默
应该还没结尾吧
我看完了
快快~~~~~~~~~~
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