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小时侯常爱骑一匹白马
走来走去在世界的外边,
那得申的日记和绿色的草场
每一年保护使我们厌倦,
常常望着大人们神秘的嘴
或许能透出一线光亮,
在茫然中,学校帮助我们寻求
那关在世界中的一切心愿.
劳苦 忍耐 热望的眼泪,
正象是富有的人们在期待:
因为我们愚蠢而年轻,等一等
就可以踏入做美好的主人.
啊,为了寻求"生之途径"
这颗心还在试探那不见的门,
可是有一夜我们忽然醒悟:
年复一年,我们已经踯躅在其中!
假如你还不能够改变,
你就会喊出是多大的欺骗,
你常常藐视的一切就是他,
你仅存的梦想就这样实现.
他把贫乏早已拿给你
那被你尝过又呕出的东西,
逼着你回头再完全吞下:
过去 未来 陈旧和新奇
他不能取悦你,就要你取悦他,
因为他是这么个无赖的东西,
你和他手拉着手象一对情人,
这才是人们都称羡的旅行.
直到他象潮水一样地退去,
留下一只手杖支持你全身
等不及我们做最后的解说,
一如那已被辱尽的世代的人群.
1948.4
我选择逐字逐句把我喜欢的诗敲出来.这样我可以在时间中默默地温习.
第一次读这首诗,后四句好得让我吃惊.
但当我真正看懂它的时候,觉得整首诗的所指更加宽广但是又更加明确了,"他"不仅仅指不仅指社会或政权,应该是指整个的生命存在,生活现实.
而"手杖"这个意象,开始我以为它是一种更高的象征,这种象征在潮水退去后还支撑着"你"的全身.后来觉得它更多的是实指.它代表着衰老.意会到这一点,不禁又有点失望了.
彻底的穆旦有一根木头手杖.
诗四首之二
他们太需要信仰,人世的不平
突然一次把他们的意志锁紧,
从一本画像从夜晚的星空
他们摘下一个字,而要重新
排列世界用一串原始
的字句的切割,象小学生作算术
饥饿把人们交给他们做练习,
勇敢地求解答,"大家不满"给批了好分数,
用面包和抗议制造一致的欢呼
他们于是走进和恐怖并肩的权力,
推翻现状,成为现实,更要抹去未来的"不"
爱情是太贵了:他们给出来
索去我们所有的知识和决定,
再向新全能看齐,划一人类象坟墓.
上面这首诗是穆旦在1948年8月写的.
按照我们的中国现代史课本,那时的中国,正在如火如荼的革命之中.
革命......
诗四首之三
永未伸直的世纪,未痊愈的冤屈,
秩序底下的暗流,长期抵赖的债,
冰里冻结的热情现在要击开:
来吧,后台的一切出现在前台;
幻想,灯光,效果,都已集中,
"必然"已经登场,让我们听它的剧情----
呵人性不变的表格,虽然填上新名字,
行动的还占有行动,权力驻进迫害和不容忍,
善良的依旧善良,正义也仍旧流血而死,
谁是最后的胜利者?是那集体杀人的人?
因为一次又一次,美丽的话叫人相信,
我们必然心碎,他必然成功,
一次又一次,只有成熟的技巧留存.
如果我们能够看见他
如果我们能够看见
不是这里或那里的茁生
也不是时间能够占领或者放弃的，
如果我们能够给出我们的爱情
不是射在物质和物质间把它自己消损，
如果我们能够洗涤
我们小小的恐惧我们的惶惑和暗影
放在大的光明中
如果我们能够挣脱
欲望的暗室和硬壳
迎接他——
如果我们能够尝到
不是一层甜皮下经验的苦心，
他是静止的出生动乱，
他是众力的一端生出他的违反。
O 他给安排的歧路和错杂！
为了我们倦了以后渴求
原来的地方。
他是这样的喜爱我们
他让我们分离
他给我们一点权力等它自己变灰。
O 他正等我们以损耗的全热
投回他慈爱的胸怀。
1942到43年,穆旦走向了他的辉煌.<春的降临>,<春>,<诗八首>,<祈神二章>,都显出了他非同一般的灵性和神性.时光所赋予他的令人隐隐激动.我明白那是一种给予.只有得到,只有这样.诗人,才能达到那个地方,他艰苦探险历程的目标,从曾经出发的无数漫长旅途中,从无数脚印中,走向他一生只能到达一次的全属他自己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