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我可以爱你，就象我们一直意想的那样，真实而敏感。
今天阳光耀眼而下，披撒在我所能目及的建筑物和大地暂留的绿色上。在正前方30几层的大楼顶，鸽群倏忽传过大楼的阴影，鸽翼撩起呼哧的气流，消失在大楼背后。几个工人被吊在悬空的高处，手拿工具为大块的玻璃清除灰尘。一丛枝蔓植物从窗口伸出，他们小心的避开，不让其勾上衣服，是那样忐而危的神情。突然记起老家的那盆仙人掌，一节一节的在天台上拖曳开来，以至超出了它应在的空间，以至被我刀斧相向，修葺成收敛的圆形。那也是忐而危的植物，浑身长刺，却表皮脆弱，弄破会有浅郁的绿色汁水缓慢浸染出来，被人抹在指甲，散发安全的气息。
宝贝我可以爱你，就象这些浅缓悠长的记忆，让人彷徨，揪心。
人莫不好比一种植类，象野山菊，这是你最爱的，生命浓郁而不张扬，象及了所有无为有为的人们最后轮回的归属。站住脚跟，然后炽烈开放及至败裂。半瓶清水，远离尘土，一缕芳魂，几丝幽香，而黄花败叶和你的生命无关，跟我的爱无关，跟我们所能勾勒的对手没有关系。你只是你就好，我是那提壶洒水的养花人。
桌上摆放的是两三纸杯，白色底质，上面有绿色颜料勾活了几尾金鱼，气泡被吐在杯子的最上方，一为喝水，二为弹放烟灰。家里也有杯子，刚买的口杯，陶制的，不是一般的陶，绿的杯身不是一般的绿，我曾不止一次的努力端详，觉出一种家的宁静祥和，这和床头的书，窗口的菊花，低处支起的饭桌相得益彰，一个人也可以心安的端坐整天。
在生活中的是我们，在爱情里面的也是我们，宝贝，这并无区别。
也是我们要一起走过的路程。悠远安静。
一路向前，我的大无畏。
回家的路其实很短，短到不需要去思考怎样的转折，怎样的颠簸就回到熟悉的家门口，那一树还在飘着的绿。这个过程，总是被现实的琐碎所遮掩，在工作与工作之间，压力与疲惫之间，逃避也罢，背弃也罢，没多少人记得在所余不多的时间里做一些和身世出处，和离别归宿相关联的事情。老人也只是等着看望。
门前的大桥早是建起来了，半年的车尘人烟是披撒的烟雾迷蒙，察觉不出新生的力量，象是早已矗立的坐标，等着返回的人辨认。听说这里死过三个人，一个大人，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还有什么关联什么纠裹。半年时间，三个人。我早听闻一个说法，大凡大的工程总是要用血肉垫底。而他们死了，也许也是在其家门口，这样的归宿对那些漂泊早外的人来说，是不幸还是有幸真难较明白。
爷爷奶奶的坟是好就没去扫了，我没忘记。
那关乎童年的点点滴滴，门前的守望，床弯里的糖水罐头，这么些年来一直滋润着干涸的心，让我有勇气在回望无辜而幸福的过去后，还能一直坚持的走要面对的以后，即使是艰难而未知的，有人同行，这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人大了，路却窄了，欲哭无泪。
床头的书蒙了尘，我不回便无人翻动，任凭虫蛀。我知道这样的细节有太多的牵挂在里面，就象是孩子已经远行的父母亲，最看不得门前有小儿经过，背着黄书包，一路跳跳蹦蹦的就走过去，好远还有童稚声音传来，一如几年或者十几年前自己熟悉的模样。
慢慢拾捡起来拍打干净，一本本打开来，数学，历史，政治。。。。心情被晾干。
“一个人的路很长，只要有一两个美丽的梦境也就足够了。”
年前的湘江大桥旧址，三个少年当风站在嶙峋的乱石堆里，将纤细的手臂伸直，接着纷纷扬扬洒落的细雨丝，抽劣质香烟，烟头在朦胧里着眼生疼，这小小幼稚的电影场景让人忘记了掀衣而入的寒冷，在当风暗涌翻腾的湘江河畔被镌刻深刻，回想清晰。
坐上车，走很远的路，年少里的年长模样。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凭空坐到凌晨，该喝的酒没喝，不该喝的却灌满了清冷的后半夜，我无由突然记起两个字：愤怒。不是想起，那是有预谋，有准备的成见，是记起，无端的从心里涌出来，就象是这夜间忽骤忽止的雨，忽而敲响了我的窗，却又在一失神里寂寞的沉静下来，毫无思绪可言。这愤怒却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百无聊赖，不是朝天朔的锥心刺骨，更不是“寄与不寄间”的闺间怨叹，这愤怒明明象极了一颗燎原的火种，在我不及回忆起生活的困顿，行程的艰难，思想匍匐向前的日子的阻难时候，已迅疾的烧过我的心头，烧红了双眼，催动我因为逆境的妥协，气馁，和我对于未来生活激动莫名的狂妄而紧握的拳头颤抖起来，我明白这夜与白天的交会处是一个关口，正如所走的路里面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时间段，在踌躇或者勇敢的时候，在因为失败或者成功稍做停顿的时候，在因为忘情或者留连改变方向的时候，这愤怒就如春天的花草般勃勃的生长起来，长满了整个视野，整个白天和夜晚，长满了我身边的人群。
那时候我站在夜晚的小梅沙听海，海水席卷着腥味浓重的风和润湿的沙子迅疾的迈过海湾的防护，凶狠的冲击在岸边的礁石，发出轰隆震耳的喘息，我能够感觉到脸上被触及的疼痛和身上被波及的寒冷，海的愤怒在我不能看到的地方蔓延过来，充塞了我能逃逸想象的空间，让我孤立在海边瑟瑟发抖。我不能目击这样的愤怒，也幸亏不能目及，才最终在海扑击的间隙逃离远远的，远远的隔着旅馆的门和窗户在被击垮的意识里保留我所能走出的每一步行程和用以推脱的倦怠。
在横渡黄浦江的时候，风浪将整个轮船逆转，在江中间颠簸起伏，这真不如我能自由嬉戏，伴着我成长和出走的湘江温情，含蓄，对于一个过客冒昧的横渡，将一次跨越当作取乐的途径时，她显出了矜持和脾性，将她的身体摆转了头，然后再反转过来，让人体会到随波飘摇时不可捉摸时的恐惧。这何尝不等同于人能容于家，而社会不容。人能容于父母，而旁人不容。人能容于懵懂，而岁月不容？
人能见喜则喜，遇悲而悲，才是正常，而于这每每凌晨不能安眠的愤怒，辗转冲袭静谧时间流逝的愤怒，怎样才能去安其所，安我神？
四月一日，纪念张国荣。
一惊一乍，岁月翻飞了。红尘往事，聊胜寂寞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