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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一师校友论坛是一师学子的网上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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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尸香尸色 发表于:2005/11/12 14:04:41

广场的地面上坐着许多人。17站在广场最南端的一个入口上平视着前方亚麻般粗糙的人群,许多人的手中都捧着一盆或者几盆鲜花。不知怎的每当看到广场他总会想到布拉格,但他又从未去过,或许是受了时下一些流行文化的影响。最近有关捷克的文化在国内非常流行。

他找个靠墙的位置坐下,那堵墙是一幢建筑物的一部分,上面雕了一个偏着头微笑的女子,一只腿露在开了高杈的长裙外,看起来非常的光洁迷人。
许许多多的鞋子在他的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许许多多的腿交织着,他终于抬起头,看见一个撒尿的小男孩铜像站在高台上,身上穿的象是某种民族服装,和国内的一种民族服装有点相似,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夜色逐渐深沉起来,抱着花盆的人们四面八方散去了,广场的出口无处不在。广场的建筑物还高耸着头。这些建筑物的搭配粗略看上去有些奇怪,古典与现代糅合在一起,建筑顶层与天空的交接处高低不一,组合成山形包围着广场。一切都像是在互相形成对比。他围着广场看了一圈然后在广场中央坐下来,白天阳光的余热还残留在地面上,地面非常干净。
最后一个卖花的老人收起了他的花朵们,在经过17身边出其不意地递过一支还开得很灿烂的玫瑰。这时大广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看见老头走向一个乞丐和一对情侣,又送上一支玫瑰。他就这样一直送着,直到手中的玫瑰一支不剩,随即沉默地消失在广场朝北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他站起来追上去。
“请告诉我附近哪里有酒吧,也许我们可以喝一杯。”

其实他们并不能很好地沟通,因为老人说的是当地的一种语言,而他不得不说英语。他有时简短地说上几句,老人沉默地听着,似乎能听懂一些的样子,但他也不大确定。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在喝酒与沉默,却没有尴尬,像一对多年的好友一般默契与自然。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有时候笑起来就像绽开了朵花。那些皱纹在灯光下显得非常立体,西方人的脸总是非常立体,尤其是眉宇之间,即使站在阳光下眼睛也能藏在阴影里,17记起他的一个朋友说过:“西方人具有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
他想这可能和西方人面部凹现出来的阴影有关系。

在老头的坚持下他们最终还是各自付了钱,在走出酒吧后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老头大概是回家了,而他在走了一段路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只有夜风徐徐吹在他脸上,不太冷。他继续走了一段路又折回酒吧。那支玫瑰忘在了酒吧,但他怎么也找不着那间酒吧了。路上不太黑,两旁几家通宵营业的商店还亮着灯。他钻进另一间酒吧准备熬到天明。

清晨,当他又经过大广场,他看见广场一夜之间铺满了鲜花。各种旗帜高高飘扬在各式的建筑物之上。一个他所不知道的盛大的节日已经来临。他将在狂欢中离开。

而这个夏天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狂欢。

从布鲁塞尔到赫尔辛基,变化的似乎只有吹到脸上的风向,走出车站四处无不是着装怪异狂欢着的人们。而此时并未到旅游旺季。巨大的石人捧着巨大的灯笼,17慢慢地往前走,经过石人与灯笼以及每一个人的身边。当他穿过人行道,返身观望着马路对面的火车站广场,几个穿着荧黄色鸭子服装的人突然尖叫着像是要把整个广场都给点燃了。

有人走过来向他兜售本地地图,大概是注意到了他凝望的神情以及东方的面孔,他买了一张。看见赫尔辛基大教堂就位于他站立以北,仔细计量一下似乎有点远。他又想起去年待在芬兰的那个夏天。

出租车朝市区缓缓开去,大街上全是人,有的街道被封了,不得不绕道而行。出租司机是一个能流利操持几国语言的人,他告诉17由于芬兰的夏天非常短暂,人们常常在夏天举行狂欢来庆祝。现在的赫尔辛基正同时举行着多种节日,而“仲夏节”是群众参与较广泛的一个节日。
17透过车窗朝外看,一个戴着雪白面具描了细小五官的人穿着雪白的大蓬裙飞快地靠着车窗跑了过去。从体形与跑步姿态来看像是个男人,却极易让人想起日本古时待嫁的女子,描着细长的眉眼点上猩红的唇,其余的面部器官一律雪白。不同的只是服装。
这时他注意到车的挡风玻璃的正上方挂了一只穿着红色衣服的金发布偶,脸虽也是雪白,但眼睛却很大很迷人。他不禁思考起各国的审美差异来-----他以前从没思考过这玩意。


已是傍晚时分,太阳仍然温和地照耀着狂欢中的人们。他曾经从电视的一个综艺频道中目睹过欧洲各国的狂欢。所有的人都在扮演着怪异的角色。男人变成了骑扫帚的女巫,女人拥有了无穷的力量高举大棒。这大概是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望释放。如果有可能,17倒想给自己插上几千只翅膀,随便飞多高,只要能从云层中俯视大地。-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8点,由于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下了车后17觉得有些飘。太阳还在不知疲倦地照耀着脚下这块被北极圈穿越的土地,狂欢的人们越聚越多。他被人群簇拥着,逐渐感到头重脚轻。各种色彩包住了他,托着他朝一个没有方向的地方飞去。

在建筑方面,每个国家都有民族风格与现代风格的矛盾与混合。芬兰也是如此。但民族主义却一度被称做是孤独的。有的芬兰家庭中到处是冰冷的瓷砖。17不明白是谁发明了瓷砖,他想,如果是身边某一个认识的人,他一定会在见面时将中指朝那个人伸过去。

他就在这样的想法中再次睁开眼。第一次睁眼是在夜里,无尽的黑暗。他完全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而此刻他看见了照射在木制墙壁上的阳光。一只羊角挂在墙上。床边有个木柜,上面摆了一个相框,里面却只有一张风景照。天花板上浮出发黄的石膏雕花。
这时走进一个人,他说你醒啦。
17有些吃惊,最初他以为进来了一只怪物。来人浑身上下都挂着透明的塑料袋,大概因为裹了很久了吧,一些已经松了,但没有一只有要掉下来的意思。那个人看看17又看看自己,然后嘿嘿一笑。
“我这个样子像不像一只大肥虫?”
“你这是……”
“嘿,仲夏狂欢!我看见你倒在人群里。你把我们都吓坏了。你是东方人吗?”
“哦,原来……”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虽然到了夏天我们这儿夜里也是雪亮的……你想吃点什么吗?我什么也未有准备,单身汉的房间总是这样。我叫J”
“不用了,暂时不用,谢谢。我叫19。”
17坐起身,肚子立刻叫了一阵。他们一起笑了笑。
“这样吧,”J朝屋外走去:“看你够虚弱的,你就待在这儿别动,我去对面那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给你买点吃的。”
他就拖着那大堆的透明塑料袋跑了出去。17朝窗外一看,许多树木遮住了远方,一条马路隐约在树木之间向东西方向延伸开去。马路上还可以零星望见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看来狂欢还未结束。
一时间他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他并未看见什么24小时营业的超市,马路离得有点远,超市估计也不会太近。他就势又躺下来,两手放到脑后。
他从未晕倒过,于是他又回忆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晕倒的感觉是这样的轻,像一片羽毛落在雪花里。大概是累坏了。他盯着床头的一把木吉他,第六弦已经生出了些许锈迹。
“对吉他有兴趣?”
J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有一点……”
“买了热狗和香肠,以及一大碗大麦粥,先凑合着吃吧。平时我也就这样对付肚子的。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去吃我们这里有名的小龙虾——你是东方人吧?”
“是啊。”17啃着香肠摸摸自己的脸。
“日本吗?”
“不,是中国。”
“中国?功夫?功夫!”
J说着就在屋里比划起来,满身的塑料袋开始飞舞。
17笑笑,他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外国人听到中国想起的都是功夫,大概与好莱坞的宣传有关。主流文化的影响。而他一说到中国自己想到的往往是京剧里边五颜六色的脸谱。
J突然跳到他身边抓起一根热狗吃起来,边吃边脱去身上的塑料袋。17首先看到一件黑色的T恤露了出来,然后是风靡世界的千古不变的牛仔裤,最后是一双白色的休闲鞋——穿得和世界各地的年轻人毫无区别。只是J的右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
“喜欢佛教?中国很多人都戴这个。”17指指他的手腕。
J抬起来看了一下:“嘿,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送的,她说能让我平安。我不知道这是佛教的东西,我甚至也不知道什么是佛教。我只是挺喜欢这样的。”
他们相视笑了一下。然后一起啃着香肠,把粥喝得很响。
“你干嘛穿着这么多塑料袋,这不太好看。”
“因为我一直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梦,我站在天与地之间,天空是白色的,大地是黑色的,而我是透明的。后来我一直挺想变成一个透明人,结果每次狂欢节我都要穿上透明的东西扮演透明人。但是我也知道,就算全世界透明的东西都穿在我身上,我的身体终究是无法透明的,我永远变不了透明人。”
1 7喝粥的勺停在了空中。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那张面孔与另一张逝去的面孔迅速结合起来,“你认识**吗?”他说出了那个死去的芬兰朋友的名字。
“是去年摇滚节时自杀的一个吉他手吧,但只是听说,并不认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2 14:08:23编辑过]
2楼
尸香尸色 发表于:2005/11/12 14:05:54

J的房子坐落在赫尔辛基不太繁华的西部,要去往市区必须步行一段路程然后坐上一辆半小时一趟的黄色巴士。不算太麻烦。当天气晴朗的时候17就关上房子的大门,把钥匙放进口袋里,然后看一眼东边的天空开始步行。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赫尔辛基的大教堂。那张在火车站买的的地图早丢了,他不想去找也不想再买一张。走在街上他往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干得最多的事就是随便搭一辆公车,在一个愿意的地方下车再搭上另一辆,总有一辆会开往他想去的地方。重要的是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什么地方。
他也越来越能比划了。17的英文不差,但他就是不太愿意说话,在许多芬兰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可怜的不会说话的外国人,但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后来,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突然想起了赫尔辛基大教堂。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就是去年。他和那个芬兰朋友总是站在大教堂侧面的阶梯上,很长的时间什么话也不说,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他从未进过教堂,他不知道教堂内部会是什么,但可以想象。欧洲的教堂内总是会布满圣洁的壁画。当他抬头仰望所有的往事就会落到他的眼里来,壁画反而退之其后。他有时也挺想知道那个教堂里到底都有些什么,但是那个芬兰朋友什么也不说。许多次他就要走进教堂,他的朋友又将他拉了出来。

“你到底想看到些什么呢?看过又怎样?”

直到现在,17觉得那个朋友还活着,他们就坐在教堂的侧面阶梯上,在一起。那个夏天,看见太阳像一枚橘黄色的棋子一直挂在巨大的天空之上。


在回忆过往事之后他就每日坐在开往赫尔辛基大教堂的公车上。他并不明白准确的路线是什么,但他想那并无大碍。最多的一次他转了14趟车,很奇怪,有的时候明明看到车正向教堂驶去,却在就要靠近的地方转了向,有时什么也看不见根本就要睡着了,教堂却在一睁眼间降落到他面前。看来有的事情正是可遇不可求。

有一天他很幸运,只转了7趟车就看到了教堂的浅绿色圆顶。下车后他照例在教堂门口徘徊了一阵,然后在那级他常坐的阶梯上坐下来。
这时一个乞丐走到他身边。
芬兰的乞丐不算多,这个乞丐看起来也并没有一贯的乞丐样子,只是像个醒酒后的老汉。他将乞讨的碗放在17身边的时候17看了他一眼。
“您不进去吗?先生?”
“不,并不想。”
17摸出身上的一些硬币丢到碗里,碗是空的,挺大,硬币在里边四处碰撞,老汉将它们掏出来又放到17的手里。
“不,先生,我不是来乞讨的,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17看了一会儿手上的硬币,然后把它们放进口袋里。看着前方,目不转睛。

“你似乎总是坐在这里。有的时候我都以为你就要走进去了,可你总是坐在这里。”
“是啊,有的时候我都以为我已经进去过了,可是睁开眼我还是坐在这里,我对里边一无所知。
“你不想进去看看吗?“
“说实话,并不是太想,只是人们一般来到某个地方总会有一种想要把这个地方完全征服的欲望,我也不例外,可我并不在乎里边是什么,那和我并不相关。”
“那你为何来此呢?”
17看了看天空,那里什么也没有。非常的蓝,非常。
“一年前一个朋友曾带我来过这里,这是令我记忆深刻的一个地方,当时,他也是带着我来到了这个阶梯上,然后告诉我里边都是一些逝去的东西,他常常仰望得流出了泪。虽然他是个常常把滚蛋放在嘴边的粗鲁家伙,但是说起这个教堂起来他的声音总会不由自主地放低。”
“听起来他现在似乎已不在这个国家。”
“他去了远方。”
“像是有天堂之远。你很怀念他?”

“走在国内的大道上,就常常想到芬兰的天空。而那个朋友的面孔,就浮现在天空的辽阔之上。从中国到芬兰,天空愈见清澈,记得我们在法国的一场露天演出,还是傍晚吧,他唱了一首歌,用的是瑞典语,我完全不能听懂他在唱什么,但是歌曲的末尾他一直在呼唤着妈妈,台下的每个姑娘都流下了眼泪。虽然他们也未必清楚他在唱些什么。
他常常说起芬兰赫尔辛基的大教堂,他就出生在教堂旁的一个私人医院里,他的妈妈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他的爸爸至今不知道是谁。”


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他站起身。

“我得回去啦!再见!”
说起来17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指示时间的东西。对他来说时间已经在某个时刻失去了它的意义。尤其当他来到芬兰,夏天的不夜国,他更是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兴趣,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愿,醒着就思考,饿了就吃饭,累了就睡觉。他完全不用工作,又并无什么某个时刻非发生不可的大事等着他,他总是独自走在一个地方,听见某个时刻的来到,各处教堂上的钟声在整个芬兰甚至是全世界上空齐刷刷地敲开来。
他从来不去数钟声的点数。他觉得那毫无意义。
这时他却注意到教堂的大钟敲了9下。
那么是早上9点还是晚上9点呢?
大部分路人在街上匆匆忙忙地走着,从他们疲惫的神色看来,现在应该是晚上9点。
当然,天还是很亮的。
他慢慢走着,经过一个又一个湖泊。突然在一个湖泊边停了下来。
他把头慢慢靠向水面。这时街上的人与车都渐渐稀少起来,湖面干净且安宁。他看见一张脸躺在湖水里,像一只精致的面具不小心掉了进去,漂浮在水面上。
太阳慢慢落下去,无处不在的湖泊还在闪耀着光芒。

大门虚掩着,17走进房子后反手关上了。什么也不想,径直朝二楼走去,一路上随手关掉电灯,他得珍惜一天中这短短的一段黑暗时光。在经过J的房间时他发现里面没有灯光。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躺下。
半夜他还睁着眼。有时闭一下眼再睁开就好象过了一个世纪。他试着回忆起厨房的位置,好象是在一搂客厅的右侧,他闭上眼,看见自己走到厨房拿起了一杯冰水大口地吞咽着,睁开眼却还看见自己的身体像一块石板一样硬邦邦地压在软弱无力的床上。
他走下床,双腿有点飘。按照梦中的路线,扶着楼梯左侧的木扶栏顺梯而下,然后慢慢摸索,就闻到了厨房的熟悉味道。但已经有一个人在大口地喝着水了,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城市夜里常有的光芒,他看见那是一个金发的女孩。
女孩显然不知道有人在旁边看着她。17的腿软得快难以支撑身体,走起路来就像踩着棉花,轻软无声。女孩又抱着水杯喝了好几口才转过头来准备离开,17却没有力气避让。她终于看见了他。
“你是谁?”她紧张地小声问着他,那语调就像在小心地吹着一个泡泡。
“我……J是我的房东。”
“二搂?”女孩指了指上面,眼睛也忽闪着,他发现那双眼睛非常清澈。
“恩……是的……”
这时J的脚步声传过来,女孩对着17吐了一下舌头就闪了出去。在这样的夜色里,她倒是轻盈得像一只猫。
J走了进来,拿起女孩刚放下的水杯继续喝起来。17准备走出去,但是J一边喝着一边用眼睛示意他不要离开。
“怎么样?不错吧?”J放下水杯,本来还有大半壶的水杯现在几乎所剩无几。
“你说刚才那个女孩?”
“是啊,美国来的姑娘, ‘Provinssirock’早在一个月前就结束了,可她还留在这儿。看得出她对芬兰很着迷。”
17并不知道J在说什么,那一长串的英文把他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袋弄得更加迷糊。他把身体的重心靠到旁边的一个矮柜子上。
“你说‘Provinssirock’?那是什么?”
“普罗文希摇滚节啊!你难道不知道?”
“不。”
“好吧,不管怎样,它已经结束了。”
“遗憾,我倒是想看看。”
“只能等明年啦!”
“对了,你的房间里有没有CD机什么的?”
“未有,怎么?想听CD 不成?二楼的书房里有电脑,音箱效果很棒。”
接着他又说了一个17没听过的单词,他想那可能是音箱的品牌。
“你那里有什么好的CD没?”
“书房里都放着呢!不太多,但对我来说,都很棒!”
17觉得这样的人生也很棒。
“那么我回房了。明天早上把书房的钥匙给我好吗?”
“干嘛要明天早上?我带在身上呢。”
17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大串钥匙来。他在月光中费力地辨认着,17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耐心地等候。那一大串钥匙在月光中散发着金属的光芒。似乎每个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拥有这样一大串的钥匙,在岁月中积累下来的,对应着一大把锁眼。这挺麻烦,但人们总是没有办法。
“找到啦!给你,别丢了。”
17点着头却默算起这些年他所丢过的钥匙,够得上一个钥匙制造厂了。
“你如果想听现在就可以。在芬兰整日整日黑暗的冬天,我总是一下班就跑回来坐在那里细细地听。那绝对是一种享受。”
“不打扰你……吗?”
“哦不,当然,这么晚了如果你硬是要放激烈的摇滚乐并且把声音开得很大,我还是不会管你的,那个姑娘也不会。我们都热爱这样的音乐。但是警察会过来邀你去喝午夜咖啡,而且绝对不会放糖。” 

J的书房里还有一张床,这是17没料到的。他斜靠在床头端详着那些CD,一股淡淡的霉味萦绕在周围,挥之不去。他想这大概几百年没有来过人了。
他想起在离开厨房时J的眼睛很迅速地闪了一下,“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听过音乐了,除了做节目时。其实大部分时候轮到播放音乐时我都会按下播放键然后把耳机放到一旁。”

J是电台的DJ。

17不知道J为什么要说这些。他继续端详着那些CD,有几张还没拆包,有的已经很旧了。

他拿出一本磨损得比较严重的CD套,月光下并看不清楚那上面印着什么。他拿出CD又想起了J说的那台音箱配置很棒的电脑。就在床边。他摸索着打开。
鼠标上都落了一层灰。
他看到电脑上的时间,2:25。算一下时差国内此时已接近正午。正午总是阳光明媚。他就在地球背面的黑暗里独自播放着不知名的CD。

天很快就亮了。虽说夏天让芬兰变成了不夜之国,但无论如何夏天总要靠近秋天的身边。夜晚开始出现,并且慢慢变长。

J出人意料地没有去上班,将近傍晚才穿着印有卡通图象的睡衣走出房间。那个美国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大概是去拍照了。
在他刷牙的时候他一直听见楼上有音乐传过来。音乐声穿过层层障碍,到他耳朵里时已经很不清晰。他继续刷着牙,睡帽歪到一边。上面的兔八哥正在啃着一根看上去已不太鲜艳的红萝卜。
他打了个喷嚏,满嘴的牙膏沫全部喷到了镜子上。
阳光斜斜落到客厅的地面上。
他上了楼。祖传下来的楼梯已经腐朽,前不久翻新过,现在看上去挺漂亮。扶手雕花的风格是芬兰一贯的民族风格。民族这东西……他的脑袋里搅了一团阳光。
站在书房门外他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音乐。这回很清晰了,是他买得比较早的一本CD,那会儿他常常摸着干瘪的口袋站在音像店外朝里张望。后来他工作了,接触并买回大量的CD,那本CD就一直摆在最易拿到的位置,他还常常听着。那是国内最著名的一个歌特乐队,里边女主唱的声音就像从大海上喷雾而出的太阳。
17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老实说17的脸长得很漂亮。一般来说东方人的面孔都趋于扁平,因此眼神看上去远不会比东方的土地以及神话神秘几分。而17,在J看见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这张东方人的脸令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曾经参加过17在芬兰的演出,那时17的芬兰朋友还没有自杀。这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了。此刻,在他眼前的,只有这个叫做19的东方人。

顶级音响里的旋律又攀着鼓点上升了一个音阶。高亢宽广的女声也由此变得更悠远宏大起来。17轻合的眼微微张了一下。J见此微耸了一下肩膀:“对不起,还是把你吵醒了。”
“未有的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睡着了。”
17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却意外地发现身体内部传来阵阵疼痛。再动一下身体就像飘了起来。”
“这间房间已经很久未有住过人了,铺盖或许早已发潮。芬兰总是很潮湿。你如果觉得身上不舒服,很正常。我去给你冲一杯热咖啡。”
J走出房间后阳光就把房间整个地铺满了。由于四处堆放着CD以及书籍,这个书房显得有些儿挤。但是看上去挺安静。
“根据直觉你应该不爱吃糖。”J很快返回来,把一杯无糖的黑咖啡递到17手里。
“正是。”
他们一起笑起来。
“你爱听这样的音乐?”J看见17一边把咖啡放到唇边一边拿起身边的CD封套。
“不一定,但还行。”
“不管怎么样,爱音乐就是好事,能欣赏音乐就是一种幸福。很小的时候我就接触到音乐了。我的父亲是个歌剧家,他的作品至今还在歌剧节上演奏着。”
“音乐的某些细节总是能让人突如其来地感动一下。我总是在聆听与寻找这样一些细节。”
“听起来你似乎做过音乐。”
“未有的事,只是在最初学吉他的时候写过几首年轻而无关紧要的歌曲。呵呵,现在都忘记了,那旋律就像风一样飘得无影无踪。”
“我倒是在大学时和朋友组过乐队。开始叫‘蝎子的尾巴’,后来好象在圈内听见已经有这个乐队了,就改成‘4只手指’。我们一共是4个人,你知道,乐队总是那么些吉他手贝司手鼓手什么的。我们总是练着我们的技术,写过几首歌,签过一家唱片公司的单曲。但是没有什么影响,结果大家互相拍拍肩膀就散了。”
“听起来还不算太坏。”
“至少经历了年轻。”


“你比大部分芬兰人要健谈。芬兰太安静了。”
“有时我也这样觉得,于是就像这样-——-”
J推开窗子,一股清新的空气立刻注入这个封闭已久的小屋。
“FUCK!”
17笑了,许多年来他第一次笑得舒心。他也凑到窗边,大喊了一声“FUCK!”
“这倒是国际通用的一个词儿。”J躺回床上。“难得的假期,可惜只有一天。”
“我倒是天天挺闲。”
“一般去哪?”
“赫尔辛基大教堂。只是常常不知道要怎样搭车。”
“那么今天呢?”
17沉吟了一下。
“我想去芬兰的任何一所坟场。这也是来芬兰后非干不可的一件事。”

“或许明天我能帮你去打听一下你朋友所在的位置。现在已是傍晚了。”

“不用了,芬兰这样小,况且,太阳总挂在天上,我想,总会找到的。”

“但,还是明天吧。你看上去像是睡眠不足,睡觉时应关掉音乐,尤其是这样的音乐。曾经我整夜整夜睡不着——”

17坐下来。巨大的山脉在远处延绵。

“也是。”

J走了。17端详着身边的CD,昨晚从书架上抽出来的——还未来得及放回去。音箱中还在进行着如同喷雾的高亢女声。他又拿出那本磨损得比较严重的CD套,正是音响中进行着的那本。现在可以看清楚了。

NIGHTWISH。黑暗中的祈愿?

音乐循环行进,像是滑翔机俯冲入水又昂头升空。17坐在电脑面前,很长的时间,什么也未想,空间的空包住他。有一次听见大门响了一下,大概是J出门了。从那刻起他开始想象起芬兰的坟场。他打算独身一人去寻找,如果明天能下上一点小雨……

阳光。黑夜里的阳光。17闭上眼,想象着自己完全置身于黑暗之中,周围是同样置身于黑暗之中的人群。每个人都看不见彼此,他们互相摸索。他们会摸到些什么呢?毛发?尖叫?或者一些前所未见的扭曲的灵魂?都会有些什么呢?如果是灵魂的话,当他在人群中静止下来,或许,那个芬兰朋友的手,冰冷的双手,正慢慢摸索到他温暖的脸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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