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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尸香尸色 发表于:2005/11/12 14:11:41


“音乐进行之中,有时会听见一种冥冥的宇宙音,躲在吉他音箱与教堂风琴背后,铺展于歌词与某些细小的音粒之间,坠入喉间的歌唱。当我意识到了,就很难从一种子宫黑暗的湿空状态中挣脱出来。闭上眼,苍穹简直无处不在……”
整个说话的过程中74一直在看着他左上方的窗玻璃。窗外自然是天空。我朝他走近两步,又退回一步。我们一起望着天空,他用双眼,我用DV镜头,太阳还没出来。谁也不想再说什么。
有些人很快乐,嬉闹着在教室外跑来跑去。
我知道74已经走进去了,比阳光还要苍白的情绪,我都要被带入其中。在河流的花瓣上仰望—— 一直向上 ——到达后再向上。但是阳光一直没有出现,我很快从那种情绪中走了出来。拍了几个74的表情然后关掉DV。
有点倦了,打个呵欠反手躺到桌上。我看着他,他看着天空。
这时我从眼角看见74缓慢地朝我转过头来,抓过我手上的DV机又打开,镜头一直伸到我的脸上。
我让他拍了一会儿我的脸。我简直全身无力。胃在蠕动,张着嘴把昨天中午吃的一点东西——最后的一丁点渣子都消化无存。我推了他一把,镜头向后退了退,又伸过来。于是我干脆捧住镜头,右手碰到了74的左手,无名指。一枚戒指。太阳还没出来。
“小A小A小A小A……”
对着镜头说话简直就像在对着宇宙黑洞大喊。总会有人跪死在黑洞之前,精疲力竭。


而我只能喊着小A。这样一个名字。之前我总是在想名字能代表什么,所以有时见到小A就故意不去喊她的名字,但是事情的最后都要变得非常麻烦。如果只是两个人倒好,而一旦陌生人插进来,那人就会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昨天我看见一个女孩挺像小A。”
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如果那就是小A那现在站在这儿的就应该是三个人了。我不想再听74说什么。最近他的废话多得不行。
他倒是也没继续说下去。我突然又挺想听他说一些什么音乐、苍穹之类的。最近我们终于看完了小A留下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之前小A一直吵着要我们看,我们不理她。她是个小疯子。她爱看的电影我们不爱,一点也不爱。基本上我和74不看什么电影,觉得那都是些狗屁的东西。一切都被预先安排了。想到这一点就足够我们恶心的了。有什么能比现实精彩呢你说?我常常对小A说这样一句话。
而74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别逼着我思考。”
所以他更厉害,连书也不看。


后来没几天,我们在博客里看到一个过客叫做天城的,留言下来说看见了小A。我心想你放屁,这个博客里除了我和74,有谁见过小A?小A连网名都没注册过,真正的过网无痕。
帖子是74回的:她现在在哪?
没有回贴。哈哈。
我又跟上一个帖子:如果你见到她,请转告她,我们快饿死了。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郁悒于小A的出走。她在的日子里我们总是得永无休止地拍摄所谓的生活。虽然我总是说着有什么能比生活精彩,但是事实就是生活每天都在重复,无论我们在哪儿。有一个月我看见阳台对面房间的老头一直坐在轮椅上晒太阳,而楼上的那一家子一直在跑个不停弄得我们的天花板摇摇欲坠。后来倒是发生了一起自杀案件,就在我们常去的那个公园,但后来当我们走在公园的沙滩上,阳光照耀着我们的脚。我们看见太阳总是挂在天上。一切都是那样的没有新意并且无关紧要。


但重点是小A拿出了钱。
我和74都没钱。这是一个长期的事实了,又加上毕业后就一直失业。艺术买不到面包,我们在学校学的那一套对瓶瓶罐罐的审美观完全审视不了这个世界。那时候我们整日在街上晃荡,把自己弄得像个流浪的艺术家,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后来我们找着了一份涂广告板的活儿,好象是一个牙膏的广告,画完后我们觉着还挺满意的,那广告公司却找了个色彩上的缺陷把我们给赶出去了。
剩下的颜料被我们调成了大便的颜色一堆堆挤在牙膏管口与模特洁白的牙齿上。
XX牌牙膏让您笑口常开!
我们坐在巨大的广告板下看见一双双鞋从面前交叉走过。74谁也不看,低着头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沉思。我数了235双鞋。第236双鞋是红色的,款式有些怪异,像一只长着狐狸嘴唇的小船。小船走出去很远又退回来停在我们面前。
“哎,你们俩,给你们钱,给我干事!”
74先抬起了头。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的头一直没有低下来。我不想抬头,我想那应该是个倔强的女人,而且,应该很美。我不喜欢太强硬的女人,也不想在美女面前丢脸,于是我同样倔强地低着头,藏起几天没刮胡子的下巴。
但是几秒种后我乖乖地抬起了头。因为那个女人直接把钱丢到了我怀里。
的确很美。
我说的是怀里的钞票,整齐地绑成一叠的样子。太美了。不由得抬起眼来看了一下它的主人,大大的波浪卷挡住了大半边脸,嘴唇嫣红。
那是74喜欢的类型,我知道。基于年龄差距问题,在对女人的审美方面74总是比我显得成熟。74小学留过两级,初中留过一级,高中复读了一年,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保养有方所以总有人说我看起来比较沧桑。结果每次清纯的小妹妹总是往他身边凑而姣娆的成熟女人总是往我怀里钻。
这是挺无奈的一件事。
就像后来小A用钱顶着我们去拍生活一样无奈。她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我们拿着微型DV机跟在遇见的每一个人身后,拍摄。她管这叫记录生活,可我们从没接触过摄影方面的东西。学校倒是有那么几节摄影课,都被我们在围墙的墙角抽烟抽掉了。可小A那疯子却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还说什么技术是狗屁。把我们都给搞蒙了。
好在钱就揣在我们口袋里,一张一张坚挺无比。

有时小A也和我们一起出去拍片,奇怪的是她从不碰DV机,她说她一碰那玩意就会着魔,像过山车,那种抛离后的高空眩晕,会让她跟着镜头一起旋转起来。
她就是个疯子,不管用什么角度去看都是非常的标准。就说她的头发,有时膨胀成一个大棉花糖,有时服帖在两鬓安静得连呼吸都很轻弱。但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美。她的美与生俱来。尤其是眼睛到鼻子中间的那么一小块,眼睑垂下来的阴影,微妙的情愫铺张开来,难以言说的美。只是我比较喜欢她不化妆的样子,化了妆后她简直像个魔鬼。对此74不置可否。
直到一天74把我叫到墙角。挺长的公园北面的一堵墙,他站在离我大概30公分的地方,3秒种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在倒下之前我听见他说了几个字,但很快被从南面刮过来的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
我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说完这两句话后我也倒下了。

就在那之前,20分钟之前我们俩被一伙高中生给揍了。
记得我们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我们曾经开玩笑说高中生是最有潜力的杀手胚子。因为他们就像被真空杯罩着的花儿,大气的压力无处不在,稍有差错就杯碎花亡。所以这种人杀起人来绝对的痛快,又痛又快。果然这些脆弱的花儿爆发出来的力量弄得我们很受伤。
我们只是拍了一点真实的生活,当那些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在超市把一些袋装食品放进自己的口袋我们用藏在大衣里面的镜头对准了他们的手。我们并没想要怎么样。我们只是在拍摄生活,为了不辜负小A放在我们口袋那些坚挺的钞票。
但是当他们走出超市,沿着大道一直走,尽头的拐角处,他们突然回过头来,几双眼睛直射过来。阳光在他们的身后散射着无尽的橘色光芒。他们的头发变成了金色,一丝一缕,纤毫毕现。
……我们就这么被揍了。这简直是个耻辱。但我们什么也没说。74的嘴角都肿了,我的喉间充斥着一股粘稠的液体,咽不下吐不出。我们谁都没倒下,这一点我们做得很好。我们靠墙站着,墙的后面是宏大的仿宋建筑,我抬头望着那指向太阳的飞檐。74在我的眼角余光中一直扶墙后退,退出了我的目力所及。我不想管他。我只想看那飞檐怎么像把匕首一样慢慢刺进太阳的心脏。
然后我听见74在墙角里叫我的名字。

当我也倒下的那一瞬间我好象看见了小A。她张着嘴大喊了些什么。我从合不上的眼皮缝中疲惫地望着她。虽然我的意识正像沙子一样流进阳光里,但是当我看见她站在我们之间——那条白色的长裙被风吹着拂到没有生命的粗糙城墙上,她缓缓地朝我蹲下来,没有化妆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我的心就被太阳边的一片云彩托着落进了一片开阔的温暖地。

那天以后的几个月里我们都没能再拍点什么,DV机被摔坏了。我们每天待在小A的房间里看见小A一遍一遍地看着我们拍出来的东西。后来又看见她用一个极其复杂的软件把我们拍摄的各种片段放进大大小小的窗口,最后合成为一部整体,放进了我们的博客。
那段时间博客里很多人。都是些莫名其妙的ID,我连看一眼的精力都舍不得浪费。74倒是很认真地看贴以及回贴。在博客里,我,74,以及小A都用的一个ID:仨花。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三朵花。密码333。我和74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简直要当街晕倒。但小A说这挺好。钞票当道,她好我们也好。于是就这样了。
那个ID小A只用过一次,就是上传她剪辑出来的DV的那一次。我用过2次。第一次是74告诉我博客怎么用,我学会进去后就用那个ID发了三个字:大傻B。马上被74删掉了。第二次就是给那个叫做天城的人回贴。我说如果你见到小A请转告她,我们快饿死了。

74说小A的失踪也许和钱有关。一直以来她给我们的钱都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指不定就因为犯了法什么的被抓起来了。我说那哪会呢要那样的的话我俩还能在这儿瞎混着吗。74说那就是你惹她了,每次她和你说话你都哼哼歪歪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看了都来气。我说怎么不说是你惹她了呢?你每天老粘在她身边跟一长了眼睛的年糕似的。我们就这么相互糟蹋着,直到小A体无完肤地回来。

也不是体无完肤,但至少头发是没了。这我没想到。记得在她出走的那天留下的纸条旁边有一小缕头发,我就和74打哈哈说这小姑娘不是削发为尼了吧,74上来就是一脚说去你的,你看这纸条上不是还写着等我回来吗?我说她难道不能还俗吗?
纸条的下面还垫着一本DVD的封套,是《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我看到了几个简单的笔触在黑白之间弯曲扭转,末稍上扬。74绕到我面前用无名指和中指夹起那本DVD走到电脑前,一道很亮的光划过我的眼珠及眼梢,我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镶着蓝色水晶的戒指。
之后的整部电影我都在观望,田野、单车、青苹果以及其他只是铺张在了我的视网膜里,并没有被神经纤维传达到心脏的最深处。我知道一直在跳动着的心脏里藏着些什么,那枚深蓝色的戒指,像一滴泪凝挂在心脏的最深处,无可蒸发,无处消逝。
那是小A从未从无名指上取下过的戒指。

片末字幕打出来的时候大片耀眼的绿在电脑屏幕上铺张开来。我突然想离开屏幕去修复那架被摔坏的DV机。虽然那群高中生把我们打得体无完肤,但后来想想DV机只是被摔了一下,并没有做为群殴的对象。于是把外壳卸下来看了看,一个黑色的不规则物体很明显地脱离了它原来的模套歪在一旁。我把它安回原处,然后打开开关。指示灯亮了。
绿色的指示灯光打在我手背的一小块皮肤上。电脑机箱还在客厅轰鸣运转,安静像一片天空罩下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之后,74变成了一个爱说废话的人。“苍穹”,“音乐”是废话里出现频率最多的一个词儿。所以我开始学会不去理会74在说什么。后来竟然达到了我就站在他面前,都可以充耳不闻的程度。他的嘴就那样无声地在我面前一张一合,像条缺乏氧气的鱼。
我的生活出现了一小片空白。
空白出来的不仅仅是时间。一些人,就说一个人,74。小A不在了已经带走了很多,至少我们是没钱了。但74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敏感、多言的人。有时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就觉得他好象要把这20多年以来积累下来的所有想法都用语言表达出来,而且表达方式越来越独特,最后我都不能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像是在一条小径上小心翼翼地前行,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最后消失在一片模糊的植物丛中。他在道路的尽头睁大了双眼。
我没法拉他。小A已经消失,74为了寻找已经走到了道路的尽头,而我的思维控制着身体,站在原地,停滞不前。我们成了线段里的三个点,点与点之间是大片的空白。

高中画室里曾经有一只被遗弃的石膏像,是断了耳鼻的大卫,肌理分明的脸上涂满了各种被遗弃的色彩。高考后老师把那个石膏像送给了我,当那个石膏像递过来时,我没有接住,它垂直落了下去,唯一完好的一只眼睛被震落了一块早已松动的石膏片。那个石膏头像至今还在我的房间里陈列着,与之同存的还有将近一百张我为它的画像。在搬到小A的房间后我把所有的画像都送给了小A,但石膏却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不是这个石膏上奇怪的色彩,而是眼睛上的这一小块空白。
小A有一天这样对我说。再此之前她从未见过那个石膏像。
认识她之后我没再画过画,任凭她怎样哀求。74倒是画了一些她的肖像,有一张很漂亮的,我偷偷在他送给小A后又摸了过来。后来在小A失踪的那段日子里我画了一张久野洋子的光头肖像,打算在她回来的那一天送给她,但是当她再次站到我面前,我把那张画和画框一起烧了。
我不知道她的光头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那个被强奸后剪光自己头发的久野洋子有什么联系。但是肯定是有联系的。

久野洋子。又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名字。
我关掉电脑,发了一会儿呆。这会儿正是阳光明媚的上午,看着窗外被阳光染亮的世界,我又想起了那个等待阳光在DV机里出现的下午。74说的那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以及他无名指上泪珠一般的戒指。
我不知道小A一直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那个上午就那样过去了。阳光一直照耀在我面前的棕色书桌上。反着光。

你——
我转过身,强烈的光线落差让我差点跌倒。但是很清晰地我看见了小A。她穿着一件像阳光一样明亮的橙色T恤。
你为什么总是不喊我的名字?
我——
小A不说话了。一时间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甚至以为过一会儿,当我的眼睛适应了房间的黑暗,小A就会从我的视线里一点一点消失。我突然生出了一种冲动,想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没有了头发的她就像一棵小小的光滑花骨,坦露在空气里的精致轮廓,那我曾经喜欢的眉宇间的小小阴影。我朝她走进一步,却看着74从她背后绕过来。
吃饭啦吃饭啦!
74看着我,却拉过小A的手。我突然很自然地——就像是印随着自己的本能——从桌上拿过DV机,打开电源然后把镜头对着他们。小A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惊恐的神色,但只是一晃而逝,转瞬又落落大方地挽起74模仿新娘的样子缓缓地朝门外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
看我们像不像一对?
像像。太像了。
我的头都要点到地上去了。74笑得嘴都要裂了。
那么74我们结婚吧。

天空霎那间亮得像是太阳都要爆炸了。

我不是反对早婚。虽然小A看上去看未满18岁。小A就是小A,身子小小的,影楼里所有的婚纱都不适合她。她坐在红色的地毯上,后面是蓝天白云的背景板。没化妆。我突然奇怪为什么第一次看见她会觉得她是个成熟的女人。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小。头皮光滑,像个初生婴孩般柔弱。74就站在她身边,黑色礼服。他们就这样固定在我的DV镜头里,镜头拉远。我放下DV。
走出影楼。影楼很大,有5层。在走到4楼的时候我看见所有的门牌号码都没有4这个数字。我微笑了一下,想着小A结婚的那天,4月4日。
她还是一个这么倔强的女孩。越是忌讳的东西她越要。
这点倒是和74很契合。
曾经我还以为我们是线段上的三个点,现在变成了二个。小A和74站在长长的直线尽头,看着我,蹲在影楼门口,一言不发。大片空白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

博客上天城的帖子突然多了起来。全部是文字,不会排版的人,文字很小,段落凌乱。他讲述了一个杀人犯爱上一个女孩的故事。我不知道74和小A看了没有。他们结婚后我就搬了出去。我在郊区找了一套房子,旁边是一个建筑工地,每天从早到晚都可以听见飞锯以及打桩的声音。我觉得这样到是挺好。我不再说有什么比现实更精彩。这儿就住了我一个人,重要的是我找了份工作。每天干着同样的事情走着同样的路线听着重复的节奏,连空气中的成分都是一成不变。我很确定我不会再说有什么比现实精彩。
搬家那天我的行李少得可怜,小A把那台磨损严重的DV机送给了我。她说我们不再需要了。我们。我听着这个词儿。
哦。
我想把头低得更下一点,但小A实在太小了,倔强的小身子总是站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看着她的头皮,已经有隐隐的青色伸展开来。清晨的空气微凉。
我把包里一顶黑色低檐帽拿出来罩到她头上。
嘿,又一个久野洋子!
她牵着嘴角像是笑了笑。

我没再用过那台DV。那个月总是在下雨。我总是从前一天的天气预报里了解到下一天将有的天气然后期待着会有相反的状况出现。没有,完全没有。只有一天,播音员说第二天会下雨,但是第二天早晨我看见了满天的朝霞,整片天空像是一只欲醒的彩色大鸟。我惊喜至极。然后就飘来了乌云。
没有工作的时候我站在全市最繁华的地段上走来走去,然后突然静止在人群里。
这样的生活。有一天我拿起那台DV机想着。这样的生活啊。我给那个叫天城的人回帖,用另外注册的一个ID叫“单花”,听上去也挺恶心的。我说你走吧别在这儿发贴啦我们不会再拍DV了,你的故事我们管不着,大家都会把你给忘了的。你那天看到的小A肯定只是个幻觉,小A完全不可能在你的世界里出现。
他没说什么,但仍是很坚持地发贴。帖子中的故事似乎已经达到了高潮,就是在他发现杀完人改名换姓后,遇上并爱的那个女子,竟然是个妓女,而且在很多成人网站里都有她的做爱实录,和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看到这里我关掉了电脑。
所有与爱情有关的故事总是那样,就是那样,大家都得耐心对待。74和小A也许再没进过这个博客,我坐在电脑的这边看着关掉电源后的黑屏。天城的文字被关进了无尽黑暗。
直到这片黑暗中生长出另一朵花。

一个叫做“俩花”的人,用同样的语调,同样的格式,发了另一篇和天城相似的帖子,甚至很多格式错误都被拷贝上去了。但用的是另一个人的叙述口吻,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从小热爱着摄影,从小贫穷。一次偶然的堕落让她拥有了大笔的钱,从此便迷途不归。她爱上了一个蹲在街头低着头的男子,她想方设法将那个男子留在了身边,但是那个男子从来不叫她的名字让她很伤心。就在那时一个曾和她发生关系的男人无耻地用一卷录象带威胁她嫁给他,否则就把他们做爱的全过程散布到网上。据说那个男人长得像一只被阉的猪。她站在了绝望的边缘,于是想到了死。她给身边的人留了字条,留下了她从未从无名指取下过的祖传下来的戒指,走上了城市最边缘的一座悬崖。但是即将跳下去的那一刻她又胆怯了。
她为自己的胆怯感到羞耻,于是剃光了自己的头发。回到家后发现戒指正带在另一个男人的无名指上。那个男人始终都爱着她。她想这大概就是天意吧。结婚那天她挽着新郎看着自己深爱的那个男人,他却从始至终用DV镜头挡在自己的眼睛前,还不断要她和新郎微笑。
帖子的末尾她说,天城,原来你叫天城。

然后是一个ID为“仨花”的跟贴:
这一切我都知道。我早知道。我看见了你隐藏在文件夹里的DV,全部是他。只有他。但是我爱你。当我发现你出走,我戴上了你的戒指。我知道有一天你会回来。你回来了,没有了头发。你挽着我。我知道你不快乐,但是我爱你。我会让你幸福。我只能让你幸福。爱情总是自私的。天城,不要怪我。
再然后是一部长长的DV,从头至尾,镜头中只有一个人。我。从头至尾。
只有一个镜头,镜头里的我靠在墙边,全身流着血。74的声音很模糊地传过来。
小A喜欢你。
然后镜头晃动了一下,画面中出现了74同样血流满面的脸,眼睛闪亮,像是还流着泪。他转向镜头,镜头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然后切换掉了。


我知道我叙事的方式陷入了一片迷墙。平克·弗洛依德的《迷墙》虚拟出了一片无限宽广的白雾般的墙。人们在墙上直立行走,世界与墙面垂直,空气,充满了水雾的空气。在这样的空气里我无法表达我的任何想法,我全身无力。尤其是在回忆小A的时候。段落越来越短,语句越来越凌乱并且趋于陈述事实。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坐在电脑面前飞快地打字飞快地删除。我不敢往回看,我总觉得小A就站在我的身后,观看着所有关于她的文字。
窗外仍然是有节奏的打桩声。当我看着窗外,黑夜像小A的长发一样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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