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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兰陵笑笑生 发表于:2005/4/12 23:19:42

自从我把好事任务完成后,自以为以后的日子会相安无事,不会再有什么扰乱我平和的心绪。可有一天,学生处的陈主任又把我找去问话。“你说,上面打红线的这三件好事是你自己完成的吗?”他透过眼镜射出一线咄咄逼人的光,手上拿着上次我交上去的登记本。只见上面写着的我借用排骨老师的三件好事被重重地打上了红线。我壮着胆子说:是啊,没有错,是我做的。说这话时我还挺着胸拍拍,增加一点可信度。另外是想在气势上压倒他。可是他说:还撒谎呢!有人向学生处举报说你的这三件好事是借用的某某老师的。还不老实交代,难道还要我带着你去一一核实?坦白从宽,狡辩从严!这一次陈主任失去了上次的随和,字字句句几乎都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所以面色很不好看,脸上的皱纹怎么看都像是凿出来的横撇竖捺,分布得很不均匀。

我想:看来,他对我弄虚作假的事实掌握得相当充分。要不然底气不应该这样足。我只好蔫蔫地说出了事实真相,还把责任推诿到排骨老师身上,说是因为他不让我把做好事进行到底,作假完全是一种被压迫的行为。后来,我不用说,还害得排骨老师受到株连,活活挨了领导臭臭的一顿骂。说他是助纣为虐,为坏思想坏行为推波助澜,使学生得不到锻炼得不到发展。但是领导们从来不说是骂人,他们放出去的消息是说跟排骨老师善意地提了一些意见和建议。但是有些教师也替排骨老师说点好话,说他是关心青年心理成长,对僵化制度的身体力行的反叛。可这些声音只是在私底下言语,对排骨老师免除受批没有一点作用。我就想,中国的语言文字真是精深博大,一件铁板钉钉的事,可以这样描摹,也可以那样炒作。而对我,领导为了以正视听,严肃作风,戒其后来者,只好罚我从头再来。到此时,我已经觉得我与排骨老师是同病相怜的亲密战友了。

到晚上我把这事告诉皮坤时,他顾左右而言他,一点没有想听下去的意思,更不可能为我分担什么。问他是谁举报我时他只是“嗯嗯呀呀”地摇肩耸头,语无伦次。面对他如此反常,我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鬼。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怎么了?变得像一只想躲想藏的猫。他说:没没什么,只是有点想睡觉了。明天再说吧。于是一头栽进被窝。他就睡在我对面,一举一动都被我瞧得清清楚楚。当然反过来也是。有时他躲在里面看色情小说,说是在吸收性知识;有时躺在被窝里把内衣内裤剥下来,说是最新科学表明,裸睡有益身心,还煽动裸睡普及化;有时闭着眼睛在被窝里打手抢,说是疏通精血管道,弄得满床都是蛋白质的腥味,只要谁在他床上坐一下,准会沾上一屁股的DNA。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却从没想过要去替他宣扬。而我的事,是谁宣扬到陈主任的耳朵里去的呢?

第二天一醒来他就把我拉到一个没什么人的旮旯,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经过昨晚一晚上的分析,你的那事很可能是排骨老师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目的是想煎油饼一样反反复复地整你。他还告诉我应该这样想:你看,出了这事儿,排骨老师顶多就是挨一顿骂,生孩子一般挺一挺就过去了。而你,却又要重新开始做一个月的好事。如果说排骨老师所受只是一种分娩期的短痛,那你所受的就是弗弗西斯般的长痛了。以短换长,明摆着他赚嘛。我一听,不乏道理,就连忙夸赞他颇有见地。他得意的笑了。

我就一直把这个答案坚持了两天。后来有内线告诉我说,皮坤告诉我的是假话,是经过他整整一个晚上编织出来的骗局。真正告密的其实就是皮坤。这个答案当时我就不满意,差点跟这个家伙翻脸,认为这个家伙是在挑拨离间。我兄弟没有理由这样对我。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可当他说出理由之后,要我不相信还只有打死我。原来他是这样的阴谋:自从那次秋游遇上爆米花后,他就看上她了。而碍于我的面子迟迟不敢下手。并且我一有时间就跟他形影不离的,也根本没有时间下手。所以,他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爆米花谈情说爱,只好出此下策,让我无暇顾及他们。听到这儿,不禁让我倍感寒心。为了一个女人,这小子居然在背后捅我一刀。还编些谎言骗我。真是岂有此理。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排骨老师,他听到我满腔怒词,给我提建议:这事儿呢,要么你就和平处之,吃一个哑巴亏,要么你就当面跟他决斗,显示做人的尊严。这二者都可取。我默默地记在了心里。第二天晚上,我先是放出消息说找好事做去了,故意让皮坤知道,让他消除防备心。而暗地里就悄悄地跟踪他,一直跟踪到校园北边的一处草坪上。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他肯定是在等着情人,而这个人不用说,必定是爆米花。这块草坪上陈列着一些名人的浮雕,这些名人多数是从我们这儿毕业出去的,都是学校引以为豪的角儿。我就藏在浮雕背后,偏着脑袋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很像地下特工。没过多久,爆米花出现了,穿了一身背袋衣。正当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从他们背后的跳出来。大声喝道:往哪里走!他们俩吓得一声尖叫。我说:好小子,你横刀夺爱不说,还在背地里暗算我。你这个出卖兄弟的可耻之徒!今天老子要跟你决斗,谁要是输了谁就把她让出来!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爆米花。他说:好啊,谁怕谁啊。爆米花这时发话了:你们两个疯子,拿我当玩物啊!

关于决斗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只不过那时我们两个人都没吃上什么好果子。他眼角留了一道疤,我额头划了一条痕。等到排骨老师赶来时,我们已经在医务室里给伤口敷上了药。爆米花像一阵风吹走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排骨老师拉过我们的手,说:男人就应该有一种决斗意识。你们两个的表现我都很满意。都是真正男子汉的表现。但是有一条,打完之后,所有的成见都不要放在心上。两个人得握手言和,重归于好。不能再在背地里耍手段了。我本豁达之人,对于不满,只要发泄出来之后就变得无所谓。况且从根上说,皮坤和我也不是什么外人。于是,我紧紧地拉过他的手,相视一笑。而他的表现也在我意料之中,用另外一只手在我肩上打了一拳,笑着说:以后出手不要那么狠,你那一招“猴子偷桃”差点就要我断子绝孙啊,哈哈……

我之所以出“猴子偷桃”这一阴招,主要是因为当时对他的胯下之物很不满。而在之后,他对我也表示了这样的歉意:兄弟,这事首先是我不对,管不住自己的那话儿,才导致我千方百计地想得到她。其实我本意并不想这么做,只不过好像是一股来自它的力量,让我情不自禁地要去那么做。说句实在话,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沾到她一点便宜呢!别看那家伙长得清清纯纯的,可是狡猾得很。我动的每一个歪脑筋她都能及时地识破,害得我竹篮打水。我也安慰他说:没关系了,都是处在发情期,我能理解。不过,你那玩意儿确实要管好,不要乱射枪。

后来,排骨老师又受到了校领导的批评,说是煸动学生打架斗狠,不管学生死活,不顾校风校纪,理应受到严厉批评。我不知道是什么风儿将这些细节吹到校领导那儿去的。我只知道当时校长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给排骨老师做思想工作:小章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认认真真把你的书教好,攒点钱把终身大事给办了。可是你老是这样弄出些异端事故,叫我们学校如何办下去啊。且不说你写的文章不着主流,光就校内的这些事你都无法在这里立足。李主编也在旁边抽话:是啊,校长,这样搞下去学生会乱套。不仅是行为上,而且也是思想上。应该要严肃处理。排骨老师说:校长,这就是我的风格,没办法改了。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李主编听到排骨老师倔强的口气,忙凑过来说:哟嗬,还有脾气啊,跟校长这样说话?校长,这事儿您一定要管管。校长很不耐烦地说:李主编,这事儿关您什么事儿呢?你先回你教科所去。于是,李主编边从校长室退出来,边说:是是,我这就走。

那次,得益于校长的手下留情,只是要求排骨老师写一份思想深刻的检查。这样下来,排骨老师就已经累积了两份思想深刻的检查。而且必须得在学期末上交,否则只好让他填那张人人视之如猛虎的“鱿鱼单”——现在都称辞职单为“鱿鱼单”,就像是一种时髦——填了马上就被炒。而我和皮坤俩,刚开始被学生处叫去问话时,陈主任指着我们脸上的伤循循善诱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快说说看。事先我们商量好了,都说:没事,都是自己不小心碰的摔的。后来,“太平公主”在学生处门外看热闹似的嚷嚷:二男争一女,打架不怕苦。同流又合污,说好不供出。当时看到她那撅起嘴巴的样子,我恨不得给她几块砖头吃。陈主任说:你看,还想蒙我,你们的事儿都已经编成歌谣在流传了,还需要找证人来吗?我们只好老实交待,对打架的事供认不讳。鉴于我们俩认罪态度好,事发时也未伤及无辜,且各自不要求对方负责,还因为皮坤是初犯,我曾为校报出过一份力,也算是戴罪立功之人,所以,陈主任就说:好吧,这次你们回去写一份很深刻的检讨来——不少于一万字。皮坤说:这么多?有没有商量?陈主任一脸严肃,说道:好啊,你写两万字我也认可。

出门时,我问皮坤有何感受。他气愤地说:当时我只想对太平公主扔砖头。我对他和我之间的这种未变的默契而感到高兴。我说:是啊,可是幸好她没把后面的歌谣都念出来。他说:怎么呢?我解释说:后面的几句更具杀伤力。是这样的:碰着校领导,当面问声好。背面转过身,唾沫不断喷。他听后说:是啊,好险啊,幸亏她口上积德。说完,还不停地用衣袖擦冷汗。

回到教室后,我们都掏出家伙准备写一万字的检讨。由于怕墨水不够两个人用,还紧急从另外一位同学那里调来一瓶放在桌上。皮坤拿着派克笔看着,感慨颇深:这只笔是我十八岁生日时老爸给我的生日礼物,现在却要用来写检讨,老爸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真是有点对不住咯!我说:那你就别用这支笔,换支笔试试。他说:那哪行啊,不用这支笔我什么都写不出来。我之所以能在大大小小的考场上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多亏是这只笔带给我的灵感。不过自从进入大学以来,我好久都没用它了。眼前这么重的任务,也应该是它重出江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于是,便埋头苦写起来。我写到了两三行,就写不下去了。不知怎么继续。我看看皮坤,他还在健笔如飞。我对他说:你先写,我去查查资料再写。他埋头没理我。我就打算去请教排骨老师,毕竟人家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过来人。我来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其他人说他不在,可能在家里。于是我又找到他家。推开门一看,他也趴在桌上写着检查。嘴上还叼着一个早已熄灭的烟蒂。可能是由于专注,而他还没发觉。我说你怎么也写这玩意儿?他说:暂时没办法呀。你有什么事吗?看到他那么忙,我就不好意思开口了。谁知他主动问起来:是不是请教我怎么写检查?我点点头。他说:那就请对人了。我生平不知写过多少。对于你和皮坤那一万字的检查,我给你们出个主意,每个人写那么五千字,然后两个人再整合一下,不就是一万字了么?我说:即便是五千字也不容易啊。他说:那还不简单。他打开他床底下的那个皮箱,原来里面塞满了书。他从中抽出一本递给我。说了句:拿去,拣适合你们的抄几条。我现在没空再跟你多说了。我接过一看,是什么书啊,原来只是一本复印的手稿,还是线装的。而且可能是由于年久失修,纸张有点泛黄了,远看极像一本厚厚的古籍。那绉巴巴的封面上,龙飞凤舞般地写着几个字:《章三锋经典思想检查自选集》。

我如获至宝地回到教室,看到皮坤已停笔在托腮思考。我就高兴地喊道:别浪费脑力了,我找到秘笈了。皮坤听到这个消息也立即兴奋起来,赶快要我拿去给他看看。我打开第一面,只见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小楷:

谨以此书献给那些被压迫被剥削被控制的人们,祝你们好运!

此致

敬礼!

     轩辕排骨人

原来轩辕排骨人是排骨老师的号。我们又往后翻,却发现每一篇的开头基本上都是用的这些称呼中的一种:

敬爱的领倒:

亲爱的领倒:

大大的领倒:

小小的领倒:

老老的领倒:

高高的领倒:

胖胖的领倒:

……

后来我找过排骨老师穷根究底,问他怎么这么写,还写些错别字。他笑起来:顾名思义,领倒领倒,领人倒之嘛。敬爱的就用在男性领导上,亲爱的就用在女性领导上,大大的就用在大领导,小小就用在小领导上。其它的就不用我解释了吧。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说:你这检查一点诚意也没有。他说:诚意用在检查中比水用在便池中还要浪费。再者,检查这种文体本身就不接收诚意。我无话可说,只觉得他真的是怪怪的。

我和皮坤翻遍了整个文本,就是没有找到适合我们的。他用的都是文言文,有些皮坤看得懂。譬如皮坤找出这一段念给我听:

我本布衣,躬耕于江南。苟存性命于困境,为求识字父母辛。长江水,冶我心,钟灵景,毓我魂。断臂穿透丛丛荆,渴口笑忍一杯羹。面临土,背阳天,捉汗襟以拂父母之心,尝千辛远决功名之志。历十余年之寒窗,经雨雪霜之轮回。终立于繁华都,枵腹为公,踽踽求志。未为得失之间而常患,只求肠胃有饱温。若举大事之重耳,怀我心,脱泥耕。扫家室之尘垢,延余根之后生,以慰父母在天灵!

皮坤告诉我说:原来排骨老师是一农门子弟,平生刻苦读书就是为了能摆脱贫困的生活。要说做什么大事,那只是想把家里扫得干干净净,好讨老婆生孩子。没能有其它什么野心。我认为,这是明显缺乏诚意的检讨。如果他只想着要讨老婆,怎么至今也没看到他有什么这方面的成绩啊。只能说明他的这种小农思想完全是装出来的。

我和皮坤抓破脑袋再都想不出什么话了。不知怎样才能将这一万字搞定。后来我们明确分工,每个人写五千字,把身边别人所做的事一并收集起来加以检讨,并且在谴词造句方面做文章,把不该说的说出来,把该短说的长说,把该长说的长长说;在主语前加上四五种定语,在谓语前加上六七种状语,在名词前加上多种形容词,在形容词前又添上很多个副词,并随时查阅《现代汉语大词典》,把里面用得上的好词佳句都用上。就这样经过一天一夜废寝忘食地会战,我们终于把一万字的检查写完了。写完之后,我们都捏了一把汉,并有一种很强的成就感。但是检查里面的有些话经过我们的加工之后,简直惨不忍睹。譬如第一句称呼就很不对劲。照中规中举的写法应该是写“尊敬的学生处领导”,但是加工之后却成了“宇宙银河星系的太阳系中的一颗蓝色的地球上的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中国的非常十分特别很著名的我校的学生处的最最最受大多数男男女女老少皆宜尊敬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吃的是奶挤出的是油的我们的领导:”。

第二天我们复印了两份交给了陈主任,他看到第一行称呼时就很惊讶:怎么称呼写这么长?我们解释说:这绝不是为了凑字数,而是因为现在写文章都是从大局着眼,再慢慢分解到一点。我们是严格按照这种精神来写的。他把我们的检查浏览了一遍,生气地说:怎么两个人的检查一样?我按着排骨老师的思路说:也不奇怪啊,因为我们两个人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因为同样的人物犯了同样的错误嘛!陈主任哑口无言。

这件事传出去后几乎成了一段佳话。由于我们在随机应变方面的卓越表现,后来被学生们奉为是“聪明二巨头”,还有一个版本就是“狡猾二怪头”。显然这个不是正版。可是,我对于另外一件事,即便是挠破脑袋也聪明不起来。那就是:到底是谁编出那首歌谣来揭我们的底?编这歌谣显然是跟我们过不去。我们决定采取顺藤摸瓜的侦破手法,一定要找出编这首歌谣的原凶。

我们决定首先就从“太平公主”入手。我们找到“太平公主”时,她双手叉腰,硬邦邦地站在走廊里准备接受问话。头顶左右两边各结了一个垂柳般的辫子,很柔顺地倒披下来。大大的眼睛,粗粗地眉毛,一张歌唱家才有的大嘴,穿了一件鲜红的毛衣,胸部已毋须太多的笔墨描绘,所以就此打住。“你们说啦,本大小姐听着。不过得抓紧时间,我的时间忒宝贵。”面对着我们,她主动发了话,并把那个“忒”字说得很重。我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你上次在学生处门边说唱的那首歌谣是谁编出来的。她说:噢,原来是这事儿啊。我也不知道咧。我是在上洗手间时从另外一些人那里学来的。紧锁眉头的皮坤这时突然发话:根本就是你编的!太平公主不紧不慢地说:老兄,你抬举我了,我没那种创作的天赋。他说:那你一定得把你从哪个人口里学来的说清楚。她说:谁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着。我懒得理你们了。说完说转身走了。

经过我们的案情分析,太平公主肯定在隐瞒着真实。因为根据以往惯例,她说假话时说到最后就是以“懒得理你”作为结束语。我们只好采取另外的手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曲线逼供”。不到两天,一种新的流言又开始传开。一直传到太平公主的耳朵里。她听后十分刺耳,因为这种流言是我和皮坤为她量身定做的,没有一般的意志绝对要气得吐血。大意是这样:太平岁月育太平,公主平身前不挺。眼大脸大口气大,为何胸部不能大。虽未有指名道姓,但这种影射的手法一般人都能体会出来的。这一下就弄得她坐立不安了。一听到有人念这句打油诗,她总是跳起来骂。看到她如此这般,我就悄悄对她说:怎么样?尝到这种流言蜚语的滋味了吧?她很生气,说:你们好狠,你看我不告你去!皮坤说:告也没用,已经传开去了。不过也不是一点救也没有,只要你和我们合作,将造我们谣的家伙说出来,我保证可以帮你做到亡羊补牢。她说:没门儿。很坚强的样子。

后来她告到了辅导员排骨老师那里。排骨老师找了我们。他说:你们这样对待女同学是不对的。我们也替自己诉怨。他说:没什么,她说唱的那是事实。虽然你所编的打油诗也是描述了一个事实,但是你们有没有想到,这种打油诗很不具针对性,也就是说,你们也伤害到了另外一些在发育上与她有相同遭遇的女孩。她们没得罪你们吧?我们只好点点头答应以后不要这样了。

可是,当一种流言流传出去后,马上收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一再强调我们的一些内线,要他收回流言。可是依然有些人还在暗地里流传,有时还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公共场所,如厕所、澡堂、自修室、食堂。不知是谁什么时候偷偷写上去的。更令我们气愤的是,有时还出现一些变异的版本,真像瘟疫流行时的病毒。有的是:太平公主胸太平,哺育后代怕不行。若需奶牛育奶时,婴儿不识父母亲。还有的是:太平公主那(儿)太平,快去医院注一针。若是长久不见效,脱下女装做男人。十分尖酸。令我们觉得都不太人道。后来,一群“太平公主”集合到一起开展了一次轰轰烈烈的维权运动。首当其冲的是我班的太平公主。她带领一群和她有类似发育遭遇的姐妹形成了一个“太平公主”集团。根据排除法,她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些打油诗要么是男人的揶揄,要么就是一些“文城公主”的嘲讽。反正绝对不会是太平集团内部的人干的。于是,她们一部分精力放在跟踪男人上,一部分精力盯在那些大胸的女人身上,一旦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的冲动,就扭送到学生处去。她们还打出了鲜明的旗帜作宣传,诸如“全世界‘太平公主’联合起来”,“反对歧视,尊重个体”,“反对以‘大’为美”,“反对‘有容奶大’”,有的甚至更有火药味:“我是太平我怕谁”等等不一而足。最后,在学校的干预下,这种流言和运动才逐渐停止。以后谁也不敢再乱说了。

从此以后,我们与太平公主就结下了很深的怨仇。但是,她们在维权的过程中也伤害到了“文城公主”集团的尊严和利益,尤其是那句“反对‘有容奶大’”,文城公主们普遍认为:难道有点容貌的女孩就不能奶大啦?由此,太平集团与文城集团就形成了两股很严重的对立势力。二者之间像是产生了一道不可愈合的伤痕。而这二者之间的对立情绪,学校也没办法,就好比是我们民间的抗日情绪政府无法调控一样。

后来我们才知道,给我们编歌谣的主使并不是太平公主,她只是一个从犯。真正的主使被我们意外地找出来了。那天晚上,皮坤对我说:你还记不记得,上个学期在澡堂里和我打口水战的那个女孩的声音?我说:好像还记得。他说:你以前有没有觉得那个爆米花的声音和她很相像?我略作回忆后,说道:哎,你还别说,她的声音确实有点相像。他追问:那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爆米花呢?我说:不可能吧,那她也应该认得你的声音,如果知道了你的声音,那她那时还能和你好上吗?他摇摇头说:好什么啊,连手都不让我碰。我怀疑就是因为她怀疑是我,所以不让我牵她的手,不让我真正的体会爱情的好处。我点点头说:也有道理。那下次我再去找她试试。说不定她是因为恋着我呢。他嘲笑道:呵,实话告诉你,那时和她谈的那会儿,我专门挑你的那些丑事说,想跟她洗一次脑,再在她心中树立起我的形象。我想她对你应该没什么好感了吧。我气得跳起来骂:好小子,你竟然这样卑鄙!我跟你没完!说完就向他扑去。他说:别这样,别这样,只要你不用那招“猴子偷桃”,我就站在这儿让你打几拳以赎去我的不是,好不好?我说:好啊。就这样,笑着给了他几拳。

有一段时间我很寂寞,像一只鱼腥不沾的猫儿。我发觉这种寂寞感是来自心底的。所以,即便是身边有人来来往往,挤挤嚷嚷,也无法填实我内心的空缺。皮坤说:我觉得你这是典型的发春相思病。我说:是吗?那就好了。于是,我又提醒自己开始思念一个人。可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女孩的影子。不知道思念哪一个为好。后来不知不觉中还是思念起爆米花来。她在我的记忆中保存得完完好好,擦都擦不掉。

千禧之夜,世纪会交。那时我们学校的学生可谓为之疯狂。很多人都跑出去到步行街看灯花、看热闹。而我呢,有点无动于衷。因为总是一个人没什么味。相思病害得厉害。排骨老师一个在家里还在写着检查。他说要写成一个全面的思想的汇报。皮坤那小子又泡上了一个小妹妹,天还没黑就出去了。我先是在自修室里记了一会儿英语单词。可基本上看不进去。外面的热闹又似乎在撼动着我的意志。我忙收拾好书,一个人来到我们学校的最高处――“书生亭”。华灯照亮半边天,我站在这个亭子里面,面朝南,一切景观都收在我视线之内。我就是以这种保持距离的方式来欣赏人们的热闹的。亭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把我的脸照出一片暗淡的血色。

“咳!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突然的一声招呼惊得我心头一紧。我说:你是谁啊?在暗淡的灯光下,她把一头飘逸的秀发往后捋了捋,说:你看我是谁啊?我说不认识。她说:你再仔细看看。我几乎是凑在她的脸上,这才认出来。我说: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也来这儿啊?她笑笑说:因为你来了这儿啊!听到她这句话,我恨不得把她抱在手上。

那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夜晚,也是一个收获颇丰的夜晚。激动而又欣喜的心情已经告诉我,那个女孩正是爆米花。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这样安排,让我们在本不可能相遇的地方相遇。但是,当时我对她的无缘无故的热情感到莫名其妙。那天,她一改平时的暴躁和冷酷,用反常的柔言媚语跟我讲了很多话。怎么啦?还在生我的气?以前我只是故意不理你,试试你对我的耐心和真心。想不到你这么沉不住气。她说。我说:那你和皮坤相好是怎么回事儿呢?她说:那也只是我试你是否真心的一个策略。怎么,皮坤没跟你说?我故作冷漠地说:没有。她说:那在整个过程中他连我的手都没牵上,这个总应该跟你说了吧。我点点头。如果我是真心和她谈的话,怎么会连手都不让他牵呢,我知道你们男人在追女人的时候也挺辛苦的。她说。我半信半疑的,可心里还是挺高兴。她又说:自从看到你为了我而和他大打出手,我就决定不再试你了。我对你很信任了。我再也抑制不住兴奋的闸门,说:真的?那我们来接个吻以示庆贺,一吻定情?如何?我还在等着她回答,可她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了。她感受到我还在痴痴地看着她,突然把眼睛大睁,说道:笨蛋,快点啊,难道还要我回答吗!复又闭上眼睛,并把嘴唇抿了抿。我很受伤,感觉很被动,最后吻虽然接上去了,可总感觉是在她的指导下完成的。这传出去我会很没面子。

我对这一吻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它来得太容易了。凡是来得太容易的东西其中必定有诈。我当时并没有这么想。直到接完吻,她掏出手巾给自己擦嘴,还悄悄地把擦完嘴的手巾给扔掉,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之后她定了定神,对我说道:我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我一听,心理又一次受伤。我知道这是吻后算账。但我还是沉住气,听她说。什么忙?你说说看。她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想知道几个问题。我说:你说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说:你那个朋友皮坤是不是曾经和女生在澡堂里打过口水仗?我忙补充道:没有没有,他们是隔着墙吵的。她又继续问道:是不是他曾骂过一个女孩口臭?我说:是吧,不过那女孩说出来话也确实不像女孩说的话。这也算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她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说:看来,你曾经也跟他帮过腔?我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只不过他不听我的去骂,要不然他不会骂输的。她难看地笑了笑,说:你还想和我接吻吗?我说:说不想那是假话。不过你现在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调整好了再接吧。她说:你把眼睛闭上,我来吻你。我一听很是冲动,赶紧立正站好,把眼睛闭得严严实实,把嘴巴伸得老长老长。谁知,她凑过来,狠狠地把我的嘴唇咬了一口。咬得我不停地“哎嗬哎嗬”叫。这时她又发话了:“还好我及时识破,原来果真就是你们这一伙。我告诉你,其实我就是那个和你们打口水仗的隔墙女孩。我早就怀疑你们两个了,一直对你们这一伙怀恨在心,在澡堂里了还不忘调戏良家女儿。给你们一点教训,让你们知道女孩是不好调戏的。我说:那也不能在我身上出气啊?她说:皮坤的气我已经出在前头了,和他谈的那会儿,我一般吃要吃贵的,看电影要进最高档的电影院,买衣服要买名牌中的名牌,都是他出的钱。这回你告诉他,这都是我故意耍他的,要他死个明白。还有,揭你们底的那首歌谣也是我的佳作。哈哈。

皮坤回来时,我把这些告诉他,他气得是捶胸顿足,主要是因为她害得他在和她好的那个月天天省吃俭用,而自己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这是新千年里意识到的第一笔亏本生意。

从爆米花接吻时的娴熟程度看,她绝对是情场上的一个老手。而且还应该是一个高手。要不然,我也上不了她的当。那天和她接吻的细节是这样的:我在她的催促下主动贴上去,感受到他的嘴唇有一股淡淡的金银花香味。我一触到她的嘴唇就心跳加剧,从头顶到脚跟,我像一根绷紧的橡皮筋,全身肌肉紧缩成一团,生怕因松懈而让那瓣甜甜的嘴唇从我嘴边飞走。我还听见我粗重而高频率的呼吸,感受到从我鼻孔喷出的气流掠过她鼻尖,拂过她的睫毛,逸过她的头发,流到那看不见的月亮上。而她似乎很心平气和,好像接吻这个动作根本不能构成刺激。有时我吮吸的动作不优美,她还替我纠正,还摇头晃脑地跟我做示范,很像是在给我上形体课。有时还告诉我手应该摆放的部位,令我这个经验不足的“股东”处处被动。最后终于在她的讲解、示范、诱导之下,我把这个动作高质量地完成了,心态也慢慢平静下来。这在形式上已经解决了我先前所日思夜想的根本问题,虽然还不太完全;在本质上虽然没有达到融合,但在身体上已经有了很浅显的接触,也就算有点进步了。皮坤听我叙述这段花下风流时,眼睛和嘴巴张得一样大,手上还拿着卫生纸不停地擦嘴角的口水。

一天,天色出现细细的阳光,照得人很舒服。一个披着一头长长的黄毛的家伙跑到我们学校里来,说要找排骨老师。言辞之间显得很不懂尊师重道。排骨老师没空出来见他,就听到他对着教学楼嚷道:当教师了不起啊?当教师就可以理发不给钱、洗头打欠条、按摩不买单了?就可以在内把学生当学生、在外把学生不当学生了?瞧这家伙,穿了一身的牛仔。原来这家伙就是“星星发屋”的理发匠鹰头。听说由于排骨老师在他们那里经常理发赊账,今天要上门来了。骂了几句没什么人理他,反而引来一些围观的学生,把他当疯子来观赏,有的学生还拨打了精神病院的电话。见到此情此景,他马上闭上了嘴巴,去找在他们那里做兼职的小芷。还吩咐她见着排骨老师后就向他讨要欠款。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我看到了,爆米花就是小芷。为了体验生活,积累社会经验,为毕业后找工作打好基础,她尝试过很多行业。这样看来,爆米花能把我和皮坤耍得像猴一样就有理由说得过去了。原来他见多识广,积累了很多经验,用个一招半式就足够应付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青年了。但从年龄上来说,她不应该比我们更会耍花招。

此后,关于排骨老师的流言也出来了。有的说排骨老师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文坛恶霸,有的说他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变态色魔。有的说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有的说他是一个坑蒙拐骗的流氓地痞。有些是在学生之中流传出来的,有的则是从教师队伍中散播出来的。看来排骨老师是腹背受敌。但只有我和皮坤相信排骨老师的清白。可是,当一种舆论被大多数人争相传播时,它本身就变得强大而可信了。即使流言与事实完全相悖,也很难阻止有人相信。除非动刀动枪地迫使。可是我和皮坤能到哪儿弄刀弄枪?

一个雨夜,雨点从桦树叶上溜下来,淅淅沥沥地打在瓦片上。排骨老师还在台灯下写着检查。当他写到“事以至此,无愿无悔”时,凝神顿了顿,又划掉,把它改成“事以至此,听凭发落”,再打上句号,一篇检查的正文总算完成了。他写完之后叹气,甩手腕。然后他跑到复印室,叫小刘给他复印了一份。

第二天交到校长室时,校长不在。他把那份检查轻轻地放在校长的办公桌上,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校长端着一个茶杯来了。校长说:小章啊,有事吗?排骨老师说:我来送一份检查。校长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几根头发,说:呀,你不说这事儿,我还差点忘记了。来来,坐下聊聊。喝茶自己倒啊。校长指了指放置在一角的饮水机。排骨老师说:还有什么好谈的呢,我要说的都写在检查上了。五万字,您看够不够?校长微笑着:哪用啊,其实这都只是一个形式,关键是你要从思想上彻底改过来。要和大家的思想保持一致嘛。和政治有关的一切事儿你少指手划脚。你只管教好学生,拿你的工资就对了嘛。排骨老师说: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不说我心理不痛快。校长吼道:随便说说?你知道你这随便说说,随便搞搞,会给学校带来什么影响吗?说什么我们学校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如果你所做的你所说的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这个地方是一个反动基地呢。社会这么大,不平事儿多着呢,你管得了吗?排骨老师说:我管不了,所以只是说说,想唤起一些人去管管。校长说:那你说说最近给你有关的一些传言是怎么回事儿啊?排骨老师说:那是诽谤,有人故意给我造谣。校长说:所谓无风不起浪,难道真的就是空穴来风?难道你的作风一点问题都没有?排骨老师说:应该说和您一样。我觉得应该给排骨老师的这个回答鼓鼓掌。因为他妙就妙在把自己和校长绑在了一起,让校长回答起来很为难。校长至少要做这一番思想斗争:要是说他作风有问题吧,那就等于说自己作风也有问题——这显然不是个体面的答案;要是说他作风没问题,那岂不又便宜他了?所以,校长只好默认。

后来,校长信箱内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检举信。检举信用的是打印稿,所以你也无法按图索骥地去查证是谁的笔迹。上面清清楚楚地列举了排骨老师的罪孽。有些罪孽还不乏生动的细节。读来朗朗上口。现将精彩部分摘录如下:

一、作风腐化。排骨老师经常出入灯红酒绿之地。要么就是和小姐们搂搂抱抱,要么就是和小姐们讲黄色笑话。据说晚上还偷偷地把小姐带回宿舍。有一个小偷曾经交待,一次他半夜三更准备爬进排骨老师的房间行窃时,发现排骨老师床上的被窝里有两个人在蠕动。其淫乱之度无异于未央生。他还索要家长的贿赂。有一刘姓家长曾生动地介绍,因为他儿子考试不及格,排骨老师就很曲折委婉地暗示,只要他意思意思,保证刘同学不会不及格。其影响之恶劣,莫可名状。

二、师道败坏。他为人一向深藏不露,平时表现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全是一种假象。到了私底下,尽显其劣性品德。他常常进入一家“星星发屋”,托理发洗头之名,行苟且不堪之实。据一位洗头姑娘回忆,排骨老师每周末必去她们那里,目的不是纯粹地洗头,而是要找她玩玩。经常趁她不注意时捏她圆滚滚的屁股,有时还用手指弹她的乳房。为了不得罪这位老顾客,姑娘只好忍气吞声,含泪工作。在学校时,他把女学生当学生,可一出了校门,就把女学生当女人。据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学生透露,排骨老师经常单独地带几个漂亮女生出去玩,诸如看电影,蹦迪,跳舞等。还给有些女生买衣服,其险恶用心可见一斑。

三、赖账不还。排骨老师经常到外面赊东西,打着学校的旗子。据“星星发屋”老板娘说,他借着学校的名气,在那里欠下来的护发费已经超过近百元。到现在一直躲避着不还。还有其他地方的欠费,可惜缺少人力物力去查证。

四、思想反动。其思想一向与领导班子格格不入,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他写的多数文章都是借古讽今,鞭笞当代,有时还攻击领导,尤其是那篇《从<动物庄园>看专制政权的绥靖伎俩》,从《动物庄园》出发,联系古今,阐论中西,意指当代政体,行文之反动,其用心之险恶,乃司马昭之心。此等人如若让他有栖身扬名之所,乃国之不幸。最近他又写了一篇《从<1984>看人治下的法制社会》放在抽屉里,由于其危险性故还不敢拿出来发表。

……

大家一定会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封检举信。说出来也不奇怪。校长信箱是个铁盒子,就钉在前楼办公楼的一楼走廊外面。由于风吹日晒没人去理会,已经变得锈迹瘢瘢。一天晚上,皮坤经过那里时,出于好奇心,趁没人的时候撬开了那个信箱,没想到就意外地得到这封检举信。我们对其中的内容是不信的,所以,看完就把它烧了,以为排骨老师就此过了一关。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校长还是知道了。校长又把排骨老师叫了进去。说:小章,今天我打开电脑,电子邮箱里收到一封信,你来看看。于是,排骨老师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原来检举人见上次投的检举信没引起反应,又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给了校长。看完之后,校长就问他: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啊?排骨老师理直气壮地说:全是捏造。全是诽谤。我不知这个人是出于什么心态。我自认平时我没得罪什么人啊。校长说:你先别激动。慢慢说。难道一点根据都没有吗?是非公道总不会冤枉你的。排骨老师委屈地说:完全是文人的杜撰。有些事根本不是这样。

后来,学生处陈主任找到了小芷,问她一些情况。有一份笔录真实的记录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陈主任问:你说,是谁要你去发廊打工的?

小芷回答:是我自己。

陈问:还去过哪些地方打工?

芷答:那多了。有酒吧、网吧、歌吧、舞吧。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地方我想不起了。

问:为什么要去这些地方?

答:很简单,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勤工俭学,二是为了体验社会生活,认识社会,积累社会经验。

问:何必要去那些地方呢?

答:接触的人比较多,给的小费比较多,工作相对很轻松,也很刺激。

问:那些地方可不是学生去的啊?

答:也不打紧,再过两个月我就不是学生了。

问:那你说说排骨老师有没有要你服务?

答:有啊。他是一位好老师。有一次到我那里理发,还主动提出护送我回校。

问:讲讲细节。

答:没有细节。

问:有没有什么特殊服务?

答:他没有。

问:他是不是欠你们的服务费?

答: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问:那上次那个黄毛为什么跑到学校来讨债?

答:可能是受人指使的吧。

问:你不应该这样回答。

芷问:那您说怎么回答?

陈说:给你几天时间,去观察观察再仔细权衡一下,然后再来回答。

芷说:那我试试。

这份笔录来得也不容易,那是我的内线在一次劳动周帮陈主任擦桌子时从抽屉缝里悄悄夹出来的。仔细分析一下这份笔录,我发现不少疑点。如:为什么陈主任老是要“细节”?为什么陈主任说小芷“不应该这样回答”?好像答案早就在他手里了。再有就是为什么要给小芷时间去“观察”“权衡”再回答?这些疑点纠缠在我心里,不搞清楚是不可能舒服的。

学校为了搞清楚那封检举信是真是假,好还排骨老师一个清白,特地成立了一个专案组。由校长任顾问,负责随时问问;陈主任为组长,负责取证工作;李主编为主任,专门负责整理收集来的材料,形成文字。说是给排骨老师一个清白,其实他们是让排骨老师清白不了。因为他们早就相信检举信当中的内容绝对属实,成立专案组完全只是一个形式,搞一点小材料好让排骨老师无可辩驳。

据说专案组采访了一些受害女学生。那些女学生个个都说排骨老师作风不正,常常有事没事约她们出去玩。其中一个大鼻子女生说:他常常约我到电影院看电影,可是当电影院内的照明灯光熄灭后,排骨老师的手就不规矩了。眼睛假装着看电影,手却伸到了其他男人想伸但不敢伸的地方,好可恶噢!呜呜!说着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有一个眯缝眼的女生说:不仅如此,他在约我跳舞时常常用他的前胸挤压我的乳房,你看,我现在的胸部这么平坦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唉!说完,很无奈地垂下了脑袋。有一个草莓鼻子的女生说:他还找我去逛街,经常在过马路时故意拉我的手,说是为了我的安全,一拉就把我拉到他怀里去了。有时还给我买名牌衣,我勉强穿上后问他好不好看,他还说不穿衣服更好看。这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还有的说:这还好呢,有一次他把我叫到他家里说是给我个别辅导论文,谁知我刚走进他的房间,他就要把门打反锁,我赶忙夺门而出,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我现在可能是挺着肚子在这儿说话了。这些细节在一部分人中间又开始争相传颂。以至于排骨老师上课时学生的上座率直线下降。

据说专案组还查过排骨老师的房间,开过排骨老师的抽屉,发现了一些不好的书籍:如:《谁是新中国》啦、《一个人的圣经》啦、《金瓶梅》啦、还有那本《章三锋经典思想检查自选集》。还在抽屉里发现一首他们认为的反动诗,大意是这样的:瓷器之黑黑若何?万条污道已入疴。鸠占鹊巢蛇摆道,蚍蜉遭雨无人遮。千年文化万年种,欲哭还笑楚人歌。谁君能清此物白,润之过后有无奢?都作为证据被拿走了。据说还采访了星星发屋的老板娘,采访了刘姓家长,采访了其他一些杂杂碎碎的人,包括看澡堂门的那位老大爷和歌吧酒吧里的小姐。个个所说的都与举报信上的相吻合。只有小芷所说的与举报信上的不同。但她一个人不同顶不了很多人的相同。所以关于排骨老师的事儿就可以说已经水落石出了。李主编已经把它写成了书面材料,上交到了校长室,这回看来排骨老师得要心服口服了。校长拿着这份材料,对着排骨老师往桌上丢,说道:你自己看看,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排骨老师看也没看,说道:既然罪证都已经罗列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第二天,排骨老师因为作风腐化、师德败坏、思想反动被学校开除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他的一节课上,虽然人不是很多,但他还是对此事做了一番深情的解释。他说:同学们,现在校内有很多关于我的流言,我希望你们不要相信。我的无能导致我今天的无奈,我希望你们能学会有一双能辨别真伪的眼。庆幸学校还勉强让我再在这里工作半个月。那我就让你们在这短短的半个月里真正的感受到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然后再离开。说话时,他语气很沉重。有些人看到他那欲哭无泪的表情,还不自觉地给了几响掌声。

有一天,爆米花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接到这电话时心里喜不自胜,以为是她想我了。所以,对于前次他咬我嘴唇的事情也就被她甜美的声音给消解了。她说:有空吗?尽管我还有一篇毕业论文没写,一桶由于久泡而发臭的衣服没洗,但我还是一口答应:有空有空。她说:电话里聊浪费我的电话费,你出来吧。我虽然听到她说“浪费”这个字眼时心里感觉不舒服,但还是不自觉地说:好啊,去哪里?她说:上次接吻的地方吧。我挂上电话后,一个飞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书生亭,自以为先她一步。可是没想到原来她就是坐在那里给我打的电话,手机在她手上还一闪一闪的发着光。我说:想我了是不是?她说:呸!我才没空呢。我今天是有正事。我说:什么正事?她说:排骨老师的事儿你应该知道了吧?我回答是。她说:排骨老师冤枉啊。都是她们在瞎扯淡!这一点我还不清楚?排骨老师真的是一个老实人。他在我们发屋时,根本没发生过什么细节,最细的细节,莫过于帮我把嘴角的一根头发拿掉。我在酒吧打工时,虽然见过他,但只是见到他一个人喝闷酒;我在舞吧里虽然也见到过他,但也只是见到他一个人疯狂地跳迪士高,我主动跟他说话想陪他跳时,他还教育我。谁知哪会出现这么些铺天盖地的细节啊。肯定是有人诬陷。我说:看来你真的了不起!知道的不少。她说:我知道你应该也相信排骨老师是清白的。我说:或许吧。但他本身确实是一个危险的人物。她说:只要你不认为他不是清白的就好。我觉得咱们应该要还他一个清白。他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被学校炒掉。我说: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她说:去请愿。你敢不敢?我说:那有什么不敢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的人太少。应该要争取更多的人才好。她说:你说的对。那你和皮坤就想想办法吧。我说:我们以前的仇你就不记在心上了?她笑了笑说:那看你们的表现了,如果争取不到什么人,我就记,而且记一辈子。我连忙问:那如果争取到了呢?我很想她回答是做我女朋友。而她说:那就和你再亲嘴。我说:那我可不敢了,我一朝被你咬,十年怕接吻了。两个人都笑了。

我把计划说给皮坤听,他显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我可不干。我问道:怎么了?怕了?他说:那倒不是。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说什么条件?他说:如果这事办成了,咱们得公平竞争爆米花。我说:你这家伙,原来是在算计着这个啊。他说:你干不干?我说:不必这样残忍吧?你都有过好几个了。他说:就是她我没要到过啊。见我还在犹豫,他刺激道:怎么,不敢跟我竞争?我厉声说道:好!看到底谁笑到最后。

以后的日子我和皮坤并肩作战。为了重新树立起排骨老师的良好形象,以争取更多的支持者,我们把排骨老师的好人好事都写成了小报,一到晚上就到处张贴。公布栏、厕所、自修室、食堂、电线杆子、松树树干、杨树叶子等等,都成了我们张贴的阵地,有时我们还偷偷地把这些小字报张贴在校长的那辆奥迪车上,好让他也知道排骨老师在学生中间的心里地位。一时间,可谓是小字报纸满天飞。可就因为这只是一种小道宣传的方式,很少博得人的信任。几天下来,我们是累得腰酸背疼,可没有一点实战成果。而且学生会也在查谁在散播这种小字报,说是给学校的清洁卫生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难度。所以,我们也就只好暂停了。

五月二十八日,我、皮坤、爆米花、排骨老师以及一些相信排骨老师是清白的同伙一同到一家歌厅叫了一个大包厢。我们知道,排骨老师被炒的结局很难挽回,所以,只好以这种“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方式来为他提前送行。他很是感动。我和皮坤唱得很起劲,爆米花是由于曾经唱得太多,所以不是很积极。而排骨老师根本不张嘴。后来我们都把话筒硬塞在他手上,他才微微启动嘴唇,用他那带着沙哑的声音唱了一首流行歌曲。虽然唱得不是很着调,但我们还是给他鼓了掌。然后他还是向我们谈起了他的委屈:你们说我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的给我落这么些罪名。那时确实有家长送过我礼物,说是多关照关照他的儿子。看样子是一个有钱的主儿。可是我拒绝了呀。可却被他们演绎成索要贿赂。我曾经是进入过什么什么吧,可是都是我一个人去的,没带其他人。在那里面也没要什么人。我就是感受一下那种气氛。有一个小姐主动凑过来和我搭讪,我都拒绝了,却被他们说成是搂搂抱抱,还说我把她们带回家。我曾是赊过账,可我都及时还了呀,这一点小芷你可以作证啊。可又被说成是赖账不还。写了几篇针砭时弊的文章,就说我思想反动。真是没法活了。爆米花说:我们都知道您是清白的。我们都说:您是清白的。无论您走到哪里,都是清白的。听到这话,他把那一撮山羊须捻了捻,又陷入思考。他或许在想:我能走到哪里去呢?我能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吗?

我能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吗?好一个个人主义的自由论断。其实我自己就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因为现实跟理想的差距而不敢去想。所以就把它认为是排骨老师想的。我在包厢里喝着茶,高吼着,把一首首美丽的歌曲演绎得乱糟糟,认为一切语言都没有这种声嘶力竭的方式更有反抗性。我看到爆米花已经捧住了耳朵。我就丢下话筒,给他们唱,而自己出来上洗手间。

打开包厢门出来的时候,我听见对门一个包厢里的声音比我们更大。他们的门虚掩着,我走过去,悄悄地伏在门边,从门缝里观察里面的情况,同时那种强烈的声波不断地扑进我的眼睛。不瞧还好,一瞧我吓一跳。原来是李主编,陈主任,加上一群学生,有那个大鼻子,草莓鼻子,瞇缝眼,黄毛鹰头等等。他们似乎觉察出门边有人,一眼瞧去就发现了我。李主编忙把我拉进来,说:来来,跟我们一起唱歌。我骗他们说:不了,我同学另有生日会。他说那你也得唱两首了再去。此时我对唱歌完全失去了先有的热情。陈主任说:别这样勉强他吧。不唱就不唱。一张笑脸中隐藏着冷峻。我说:我听你们唱得了。他说也好。我说:你们怎么会想到来这儿唱歌啊?他们以为我是反对排骨老师的人,李主编就说:那还不是因为我们除去了一公害。我说:什么公害?他说:就是被你们称作的瘦排骨老师啊。我说:原来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就是你们捏造出来的啊?他说:别这样说,很难听。我们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而得出来的。说完哈哈大笑。其他一些女生也跟着笑起来。我说:究竟他怎么了?值得你们这么煞费苦心地“求证”吗?他说:没有什么,就是看不惯他,认为他不是属于我们这个群体,应该把他驱逐出去。我看到鹰头唱得很投入,我故意打断他问道:你怎么也来了?他暂时停下歌唱,说:别忘了这里面还有我的一份贡献啊!我说:原来如此。

后来我听说鹰头之所以也加入到陷害排骨老师的行业中来,主要是因为排骨老师经常对小芷说他的坏话,使得他追不到小芷。所以就联合李主编陈主任他们演出了到校逼债的一幕。我问过爆米花,是否排骨老师对她说过鹰头的坏话,她说:没有,他说的那都是实话,是金玉良言,对于我来说不是坏话。我说:那他真是冤枉。她问:怎么呢?我就把在把包厢里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她。她听后,怒发冲冠。马上就要出去找鹰头算账,可是被我拉住了。因为事情都已经过去,排骨老师也已经走了,不必再惹太多的麻烦。

那天,我是听到了关于陷害排骨老师的一切神话。顿时,眼前的一切变得开朗起来,像是一团阴云融化在广袤的天空里。我像是明白很多事理,对于自己的,对于他人的。还有看不见的。我知道了陈主任为什么要爆米花说细节,为什么要她观察权衡后再来回答他的问题。都是要人向他们妥协。可是即便是隐含着威胁,爆米花也没按他们的意思去回答。他们认为多数人流传谎言的力量会对她起到规劝和震慑效果。可惜即便是爆米花知道自己一个人言语力量弱小,她还是把知道的事实用一贯的语言风格说了出来,让他们知道还有人为真实而活着。我觉得排骨老师的离开是一种解脱。虽然我对他的这种离开似乎还有一种不舍。我是怎么了?先前不是对他有很强的防备心理吗?这时却完全失去的那种明确和强硬。回来时我把这一切告诉他时,他却摇摇头,苦笑罢了。

毕业前夕,我们做了一个自认为意义非凡的壮举。我们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请愿,把校长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目的倒不是为了给排骨老师鸣不平。此时他已经在我们的记忆范围内渐渐隐退。我们是认为收费不合理,还认为学校给我们发过盗版教材,等等,明确要求学校退一笔款。校长对我们声势浩大的示威也急得出了一身汗。他叫了一些代表到他的会议室内谈话,可是代表太多,而且都要代表,于是会议室里挤满了人,一直挤到走廊里。校长给我们作了很多解释,从早上八九点多,一直持续到下午两三点,最后学校给我退回了一部分钱。每个人有好几百块呢!于是洋洋自得。

后来有人调查这事时说,又是排骨老师在暗中煽动和操纵的,而此时他早已离开我们了。我看见排骨老师离开我们的那天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观,一撮山羊须一夜之间变成了一脸的络腮胡,看起来相当凶悍。有人说他下海经商去了,有人说他继续深造去了。不管哪种说法,我只知道他确实在我的生活里不见了。关于他的一切传闻也渐渐在消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有一件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当他提着皮箱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对我说:小子,你得记住,要严肃地对待并不严肃的生活。说完扭头就走了。

我现在想想,关于以前对排骨老师的一切怀疑都是正确的。我确实被他给栽了。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未找到一份好工作。我想:或许我的档案里全是黑话,以至于没人敢要我。我很想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他们看,让知道我的心仍是鲜红鲜红的。可是做不到。我只有一天一天的说着类似的黑话:我不要做“股东”了,我要做“懂事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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